往事如烟 我的父母爹娘

张其勤

繁星漫天的夏夜，幕色的苍穹泛起了片片银白，如缕缕乳白色的浓浆流溢于碧盘。“嗖”的一道刺眼的流星从面前划过，听娘说，那颗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地球上消逝了，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不信，以为那是一个人来到地上找了个家投胎去了。

许多年前的那个桃花飘飞莺歌燕舞的春天，皖北一个张姓的石匠家里，一个男婴呱呱坠地，这已是张石匠的第八个孩子。张家已是四个儿子、四个姑娘的大家庭了，还有一位长寿的奶奶，一家人其乐融融。年迈的老奶奶更是合不拢嘴，她以为对于张家多了一个子嗣就是多了一份在本村存活的资本。

岁月的利刃在她脸上刻下的不仅是年轮，更多的是伤痕。早年长子被本村人杀害，二儿子东奔西跑常年在外不敢回家。如今已是满堂儿孙的她，总算松了口气。还有一件事困惑着老人，那就是她的女儿只有三个姑娘没有儿子，想抱养自己的孙子，但三孙子这时已有四岁，认生没法养，弄去几天回来后还得了一场病。这年年底，老人因病不幸离世，张家新生的四子抱养到姑家的事再次被提起。

正月十九，是附近东城集的庙会，已在姥姥家守了三天的姑家的两个姑娘一直想抱走刚十个月大的张家四子。孩子的生父很是无奈，他一边要念及姐弟之情，还要考虑妻子的感受。那天天还未亮，他挎着锻(工具包就出门远行了，走出村子老远他还不忘回头告诉两个外甥女，如果想抱走弟弟就要多和妗子说说好话，他是没什么意见的。两个外甥女使出浑身解数，想抱走这个小表弟。作为母亲她舍不得，但她知道男孩子在农村家庭的重要性，她让大女儿跟着，一旦孩子哭闹不止，还是要抱回来的。孩子是下午来到这个新家的，大姐在姑家呆了一天一夜，孩子竟没有一声哭闹，街坊邻居赶来祝贺，有送鸡蛋的，也有送红糖水的。第三天，大姐安心回去了。

孩子的生母思念成疾，直到两年后，她生下第九个孩子，也是她最后一个儿子，她的病情才慢慢好转。

张石匠家的第八个孩子便是我。在姑父没去世前的那些时光，我固执地以为，我只是这边有着三个姐姐的娇儿郎。直到十四岁那年的冬月，姑父病逝，我才不得不接受自己是被人抱养的事实。

自打记事起，我就很害怕我的姑父，也就是我叫爹的男人。他花白头发，一脸皱纹和花白的胡须，患有支气管炎。他在家里不苟言笑，使得全家氛围时常紧张。我的姑妈，也是我这一生唯一喊“娘”的人，她给了我诸多世上母亲所能给孩子的最伟大的母爱，让我在人生初期长河里享受安全感和幸福感。她将我视为己出，每走一步都要带着我，生怕被别人欺负。我童年的记忆满满是在她的儿歌里沉沉入睡……

在这个新家里，我感受到母亲的慈祥和父亲的严厉。在我成长的经历里，我和爹之间发生的两件小事影响了我一生。

七岁的那年春节，刚过完年，爹带着我去小叔家，小叔家离我家三里多路。在他家盛情款待我们的餐桌上，有我喜欢吃的芥菜丝和炒鸡蛋，大人们端起酒杯相互敬酒，作为孩子，因为饥饿，我拿个大白面馍就往嘴里塞，就着喜欢吃的这两个菜，眼皮都不抬起。返家的路上，爹没理我，直到走进家门的那一刻，爹说，你今天很饿么，我摇摇头又低下头点点头。

唉，你这孩子真丢死人，就差把你叔家的盘子吞肚子里了，有你那样吃菜的么？以后，我不能带你出去了，我都觉得丢人丢到家了。爹没有打我，只是瞪了我几秒钟。我一时无语，红着脸再次低下了头，就像小偷被抓了个正着。

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但从此再也不带我走亲访友。有一天我的亲生父亲带我走一个远房亲戚家，我想起爹的说辞教诲，整个饭场都不怎么动筷子。生父知道我没有吃饱，回来的路上买个烧饼塞给我。

上小学一年级，一天早饭时，爹让我给他盛碗稀饭。我不高兴了，姐姐们都没事做，为什么偏叫我盛饭？何况上课的时间马上就到了。我坐在爹的饭桌对面，抓起书包就往学校跑。没跑几步就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果然是爹追上来了。我以为自己腿脚利索，爹一定追不上。学校离家将近二里路，我拼了命地奔跑，爹在后面奋起直追。终于，在学校的大门口，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了我，用手中的棉柴对着我就是一顿猛抽，我一摸脖子，鲜血顺着手指流了出来。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回头走了。我伤心、大哭，一直哭到班里的座位上。放学后，我不敢回家，老师把我交到母亲手里，还好那天爹没在家。

自从那次挨打，不管爹叫我干什么，我都不敢拒绝。

爹年轻时是个戏子，也做过厨子。他想让我长大了当老师，那是他一生都羡慕的职业。见我学习不好，又让我到他当时的剧团里学唱戏，但我先天不足，嗓子不行。最后他又要我学厨子，有一个手艺能养活自己，我说我怕油烟。爹对我这个百事不成的东西只能摇头叹气作罢。我小学刚毕业，爹就因病撒手人寰了。娘也随之瘫痪，于我当兵的第二年病逝。他们都没能看到我走到今天。

如今父母爹娘早已驾鹤西去，但冥冥之中我觉得他们时刻就在我身边，不管我做什么事，总感到身边有他们的一双双眼睛在注视着我。在我顺境时，那眼神是祝福，在我受挫时，那眼神是激励，在我悲伤时，那眼神是安慰，在我犯错时，那眼神又是鞭策。

我爱我的父母，他们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健康的体格，给了我这一生存于世的本钱；我更爱我的爹娘，他们给了我灵魂，教会我做人处世，让我知道爱的厚重，就像大地之于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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