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不会从天降

贫穷是幸福的敌人，也是我儿时最深刻的记忆。

我家门前有座酒仙桥，“酒仙”就是李白，他在此住了十几年之久，是我家名副其实的“街坊”。本地有“九省通衢”之称，名人云集，繁华热闹才对，然而，改革开放的强劲春风刚刚吹到这里时，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留恋着刚刚分配到户的庄稼地，安贫乐道的生活着，几家国营商店孤单而清静，桥上的青石板寂寞地等待着。

1985年，一个我家不能忘记的重要年份。母亲，一个文盲，一个胆量超前的农民，她瞒着父亲借了五元钱，开始了贩卖青菜的生意，从第一天就饱尝别人的冷眼和家人的责难。当时，农民不去侍弄自己的田地，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但她义无反顾，她早已受够了捉襟见肘的苦日子，她知道再丰厚的土地也不会天天有收成。卖菜每天能挣几元钱，让她很快品尝到幸福，仅仅半年，我家三间青砖瓦房便横亘在一片土坯房中，特别显眼。

她脾气和善，价格公道，淳朴的种菜人认准了她，随她定价过秤；精明的买菜人也认准了她，母亲秤落价出，分毫不差。她是不是真文盲？大家都纳闷。无论寒暑，母亲像一颗钉子一样钉在了市场上，只有大年三十、初一和八月十五的下半天，她可以歇一歇，春节前后最是繁忙，啃着干馒头过着秤。母亲的手粗糙了，脸上留下经年冻疮沉积的黑斑，衣服总是脏兮兮的。我没见她生过病，没见她赖过床，没见她腰酸背痛，没见过她挑饭厌食。

有一年春节前，大雪下个不停。腊月二十九下午，微山湖的老展突然送来了三车白莲藕，问过许多人，没有一个敢留。母亲前一天已经收了老张的两车，老展和老张是老乡，他当然知道母亲存货已够多，可卖不出去只能冻烂，只好哀求母亲帮帮忙，钱可以等卖完后再给。让他没想到的是，母亲爽快地把他们带到家，先做了热热乎乎的饭菜，暖暖的热酒让几个湖汉子笑容灿烂起来。闻讯而来的父亲，顿时火冒三丈，家里趸下货还无法出手，再积压这几车，年还怎么过？他不由分说，抄起板凳砸向母亲，“这个年不过了！你不想要这个家，住到菜市场吧！”要不是母亲躲得快，定会头破血流，刚刚还兴奋着的湖汉子，赶紧向父亲赔不是说：“大哥，都是我们的不是，我们这就走，这就走！”奶奶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哪家的女人一心拴在市场上？到年也不着家！”母亲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她不敢争犟，只好妥协，对老展说：“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留下你的，那两车我帮着他们找买主！”母亲边擦眼泪边向他俩赔不是。三个大老爷们的眼里湿润着，算是领教了母亲的为人。母亲对几个买主承诺，如果无法出手算她的，好说歹说的把货派出去了。风雪中，湖汉子一路欢畅，该母亲担忧了！

初一，天放晴。初二，母亲出摊，大雪封路，市场上什么菜都缺。初二是招待新女婿的日子，“藕断丝连”这道菜必不能少。于是，母亲的鲜藕奇货可居，很快出手。“帮忙”的那几家虽抬高了价格，还是被抢购一空。两千斤陆续卖完，挣了3000多元，盖三间新房才花了180元！拿着“巨款”，父亲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不由得对母亲佩服之至。从此，支持母亲成了主旋律，大车小辆自由欢快地开到了我家。

幸福的信息传递最快，乡亲们的冷嘲热讽变成了羡慕。他们向母亲请教求援，母亲借钱借物，毫不吝啬。于是，提着秤杆子“下海”的越来越多，繁忙的青石板路上，响起人们追求美梦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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