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承森
每年读王安忆的新小说,是她的书迷们期待的盛宴。《考工记》如期而至,算是遂了读者的心愿。
《考工记》,是春秋战国时期记述官营手工业各工种规范和制造工艺的文献。王安忆借此为书名,业内评论者认为不仅是为了点明小说主人公陈书玉一生与老宅“煮书亭”分分合合的关系,也为突出老宅的建筑技艺。青年作家、复旦大学讲师张怡微更是以“涉物观史”为题撰文盛赞这个描绘性意象,称其为“一部小说的营造史”。
但作为普通读者,在这部小说里,我体悟更多的则是“世情”,而非“考究的工艺”。即便有技艺的成分,也是生活的技巧。林语堂“生活的艺术”的灵光,在小说里大概也闪现过。
小说中的陈书玉应属上世纪二十年代出生的上海人。太平洋战争接近尾声之时,他还是个读工科的大学生。陈书玉家境殷实,称得上“富二代”,上海人管老板的儿子叫“小开”。“西厢四小开”的小团体,包括世交的朱朱,律师家庭的奚子,还有木器行子弟大虞。陈书玉虽说做过报社编辑、开过钟表铺子,最终还里落脚在诗书里,在教师职业上退休。
小说以老宅为圆点,收放陈书玉的宿命,又牵引出西厢四小开人生的兜兜转转。以他们的年纪,经历过的是从旧到新,从私到公,从游戏青春到自食其力的人生旅程。物资丰匮且不多说,那由物资变化带来的精神溃败才是人生的核心,是人情,更是人性。然而,小说里我最爱读的,也是王安忆在不经意间向外泼洒的世情。所谓世情,无非是时代风气引来的人间冷暖。亲情淡薄的陈书玉决不是无情之人,而他与朱朱的妻子冉太太的关系,才是他生命情感里画龙点睛之笔。
陈书玉与冉太太互动桥段非常好看,极具匠心。第一幕是他们听说朱朱结婚了,不怎么敢出来瞎混,女方很强势,朱朱得懂得避嫌。可听说陈书玉要去重庆,冉太太却主张大家一起吃顿送别饭。如此,人们便不能小觑她了。第二幕,朱朱出事,她先是来学校找他,后又在雨天带着两个小孩来跟他一起去求人。自此,她在陈书玉心里变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果敢女人。事情办妥,她给他写来一封信,抬头称呼“阿陈”。彼此心照不宣的患难情义,不猥琐不隐晦。世情最难是真,也许就是不计回报的给予。极度内敛克制的情绪,符合陈书玉的人性,也使中国知识分子风骨刻画得传神。怪不得本书责编在编辑手记里说,“陈书玉孤独的一生,却有一颗高贵的灵魂。”
第三幕,朱朱一家移民香港,到了六十年代,给陈书玉寄来了一大箱吃食,“驮着大件小件,沿北苏州路骑去,风迎面吹来,吹得泪眼婆娑。这条路是叫人流泪的路,行走在上面,就要伤心。”问世间情为何物?真是元好问的“直叫人生死相许”吗?也是叫人好好地活着吧。最后,冉太太邀请陈书玉移民香港,他拒绝了。他仍然做单身禁欲男,她依然是朱冉蕴珍。他终于认识到,维系他们的根本不是情,而是义!无价的义。
小说结尾,老宅子献给国家成了文物。王安忆在全书最后一句写道:“那堵防火墙歪斜了,随时可倾倒下来,就像一面巨大的白旗。”人生落幕时,每个人都不得不打出白旗。而义,却永处不败之地。
《考工记》
王安忆著
花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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