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总要留点菜 □菜丛

从欧洲两星期的旅行回来，他在午夜的电话里泣不成声。单身了多年练就坚强不易破碎，纵使在他母亲告别式那天，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气场强大，镇定并劝慰着所有人的悲伤。

丧礼一完，当夜他即依照行程出国，两场会议之后顺道陪着客户游玩地中海。他说他从机场一回到家，放好行李，照例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但冰箱里空空荡荡。

他的妈妈，过去总是在冰箱里为他留菜。一层层堆满了大小保鲜盒，里面从红烧牛肉、炖鸡汤、卤豆干、炒三鲜到辣泡菜、腌黄瓜几乎什么都有。朋友们喜欢到他家聊天远胜在外吃饭，并非是他单身讲究的名宅品味，而是他妈妈丰盛饱满的手艺特别吸引人。

有一回我们三五好友随他一起才进门，他妈妈恰好在他家里整理冰箱。他满脸不悦地抱怨，怎么事先没跟他讲要过来？妈妈解释说，没事！只是来帮他换些菜。

那阵子他经常出差，冰箱里所有大小保鲜盒全没动过，妈妈专程提来两大袋的新菜色，把旧菜全部换走。我们凑上前想帮忙也被婉拒。直到妈妈一个人提满双手走到门口准备离开，回过头望着还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儿子，满脸温柔地向我们叨念着：“工作那么忙，饮食不正常的，一个人过生活，冰箱总是要留点菜才行。”

半年前发现胰腺癌，妈妈从治疗、住院到去世期间都由家人轮流照料，他虽然蜡烛多头烧却也算坚定尽责。朋友们最后一回去医院探望闲聊，病床上的妈妈虽然笑着，却也还是挂念着儿子“工作忙，饮食会不会不正常”，无论朋友们再怎么帮衬说话，儿子家里的冰箱仿佛是她唯一的牵挂。

他说，直到刚刚打开冰箱时，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一样菜都没有！几十年来家里随时都能轻易拿出菜色，随手微波果腹。他哽咽地说起，他从来没向母亲和她精心烹煮的菜，说过一声谢谢！此刻他有万千的悲伤与失落、感动与愧疚。

人生旅途中，最挚爱的人们总是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味道，恰是那些被误认为“理所当然的关爱”。曾经饱含在每一段采买、洗涮、切剁与烹煮的时光里，成为一道道在保鲜盒里的温柔味道，只有她们知道，为了最爱的人，冰箱里总要留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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