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出世,就像天上掉下个大宝贝,家人尽着性子地由他。泼娃子实在是多,家家都有,且不止一两个,既无书念,又不干事,成帮成串像游魂四处摇荡。白天偷瓜果晚上捉青蛙,夏天掏黄鳝秋天扒泥鳅,粘知了摸麻雀,爬树下河,浑天黑日,一身土一身泥。实在没事干了,就打仗。列成两队,隔着一墩沙丘,先是骂战,再是土块子战,一两个身先士卒的人带头掩杀过去,又是一番肉搏战,待到意兴全尽,暮夜方回。一年冬天,河塘都结了厚厚的冰层,大福说:“我能跑十个来回。”同伴说:“屁。”大福二话不说,飞奔过去,再跑回来,接着又跑过去跑回来。冰面绽开条条裂纹。大福说:“我还有一趟没跑。”踏着块块冰片,大福飞跳而过,冰面发出炸裂的声响,哗啦一声,大福掉进了水塘里。所幸已在岸边,被众人拉了上来。
常天的日晒雨淋,泥毒火熏,大福的头上密密麻麻冒出一个个大疔疮,还有背上屁股上,像红熟的油桃鲜艳地凸着。一天下午,父亲安排人在屋门口支着,防止大福溜走。等到赤脚医生来了,从田里回来几个大人,向大福围过来,一把抓住,按压在竹床上。医生开始挤疔疮。先挤出的是脓水,等挤瘪了,脓塞子要出不出的,医生用劲一按压,脓塞子噗地出来了,开始泛出鲜红的血水。一个一个挤,大福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却又动荡不得。田畈里传来大人们一阵阵的哗笑声。挤好了,放开他去,父亲又去上工。田里的人都笑:“老刘哇,今天杀了一头泼子猪吧。”父亲也禁不住嘿嘿嘿。
大集体生产,队长一声哨响,全体出动。上工、放工、歇伙,都是有规章的,迟了或者溜了要扣工分,哪怕身体不适,扛着锄子磨一天洋工也要去磨着。一帮人从这块田里挪到那块田里,说大白话,讲荤段子,有几个泼娃子也跟在后面偷听。田里其实长不好庄稼。夏天的晚上,漫田野的飞虫,拥集在稻禾上。在田里点几盏汽灯,用大缸承住,倒满水,泼上煤油,等飞蛾子扑过来时淹死它。有人提议,这些泼娃子没事干,到处害,不如让他们捡牛粪,论斤记工分。这算是大福他们干的唯一一件正经事了。挑着畚箕,拎着屎铲子,专往牛草茂盛的地方寻。有一回跑得很远不知道回来了,全队的人撒开来,满世界找,终于捉见了那几条人。
圩畈区多河塘多沟渠。蒿瓜、鸭舌条、水葫芦、菱角菜拥簇在水底塘面。岸底的杨树根下常常有老鳖冒泡儿,夜静的时候能听见老鳖“哒、哒”的呼水声。有经验的捉憋人绞着掌心,贴着水面,“哒、哒”地拍击,能引得老鳖浮出水来。夏天的清晨,鱼儿串游在水面,青黑的背脊自由地滑动。有人站在水里捶衣淘米洗菜,一群一群的鳑鲏子追着菜叶,咬着脚趾头。一只翠鸟猛地扎进水里,又飞起,一条银白的鱼影在半空中跃动。
大福同一帮泼娃子在水边用瓦片子打水漂。远远袭来一块锈铁片,恰恰切中额顶心,哗,血流如注,渐渐注入河水,染红了半边河道。一位挑担子去碾米的远房长辈路过,怒道:“这帮小瘟三,该死。”外婆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用大把大把的黄烟捺住伤口,算是止住了血流。
小河上设有一道道水闸,夏季洪水暴漫,开闸放流,闸口被冲成一方深潭。大福和一帮泼娃子脱掉裤衩,站在闸台上,赤条条地往下跳。比着脚先下水还是头先下水,要不来个空中翻。钻水底憋气看谁憋得长游得远。一头扎下去探到水底石头缝里摸鱼。大福突然被水呛住了,直在水里一窜一窜的,只剩几根头发丝在水上飘摇。年龄稍大些的家贵一把钳住头发,往外拉。大福很不配合的,往深水里窜。几个人拉住家贵的手,一起拽,才直条条地拽出已被呛晕的大福。这次他可被打得血肉淋漓,呼天喊地,抱头痛哭。父亲、母亲每出门都锁上前门后门院门,还在他腿上手上背上涂上墨迹,说要洗掉了,就打死你。大福呆呆地望着房门,似乎再也听不见同伴们在窗前屋后打影子声了。
次年春天,几个生产队合在一起请了位老先生,开了间临时学堂,把这帮泼娃子一股脑儿送进去,说是“关水”。庄子里清静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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