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语欢歌十五茶

■杨海标

那次到姑妈家去，正值农历八月十五。当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团圆晚饭，饭碗还在盆里打旋旋时，邻居的二苟就闯进来了。他一进屋就神秘兮兮地把我往外拉，我莫名其妙，问他：“做什么去？”他喜滋滋地凑近我说：“带你走寨，吃十五茶去！”

十五的月亮，像一轮巨大的银盘，在苍穹中悠悠漫步，洒下一派迷离朦胧的清辉。这时，只听见满寨子“吃十五茶去”的喊声此起彼伏。后生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唱着侗歌，吹着侗笛，在木楼下、鼓楼边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路上，二苟告诉我，八月十五是侗族青年和姑娘重要的约会见面的节日，这天晚上小伙子们都要走村窜寨去找“十五茶”吃，姑娘们则早早就准备好了打“十五茶”的各种原料。侗家姑娘爱打十五茶，是由来已久的习俗，因为月圆象征团圆，而溶溶月色也利于后生们夜行，于是，每到月亮轮转复圆的十五之夜，便是年轻人约会的良宵美景。当大家交谈至深夜，姑娘们便打起油茶来招待后生们，这油茶就叫“十五茶”。这天晚上，如果哪个小伙子没地方去，或哪个姑娘没有小伙子来找，是会被寨上的人看不起的，因此每到十五之夜，小伙子和姑娘们便暗中就早早约定了吃“十五茶”。当一轮圆月升上树梢，姑娘们也从家中各自带着米花、黄豆、花生、糯米等打油茶的料，集中到某个姑娘的家中，等待走寨后生的到来。

“不过，吃油茶时还得经过一道关卡，到时你可要注意咯。”二苟卖着关子说。

我着急地问：“什么关卡呀？”

二苟认真地说：“唱歌呗，答得上，有油茶吃，答不上，望光光，惹人笑话。”

我顿时慌了起来：“我一句歌都不会唱，去不是等于给他们笑话呀，这种场合我不合适啊。”

见我想退坡，二苟拍着胸脯说：“有我在呢，怕什么呀。”

当我们爬山涉水来到邻村寨边的风雨桥上时，已在这里等待多时、盛装打扮的姑娘便嘻嘻哈哈地迎了上来，挡住了去路，酸甜交加的话语飞了过来：“阿哥咧，是踩着松叶滑错脚走错路了吧，准备去哪里呀？”二苟们也不甘示弱：“阿妹咧，我们是踩着独木桥到你们寨上来吃十五茶的呢，家里没种刺吧？”一阵调皮的“十八话”（青年情话）过后，姑娘们便邀请大家进屋，老人家则知趣地进房休息去了。于是大家围着火塘对起歌来，姑娘们的泼辣伶俐，二苟们的巧嘴快舌，以及那夜莺般柔婉动听的歌喉，打破了夜的宁静，木楼上不时激起一阵阵欢乐的笑声。

时间在愉快中不觉接近午夜，一个姑娘说：“阿哥咧，你们走远路饿了，我们想打油茶但是没有糖啊。”这时二苟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两包糖来：“妹咧，糖我们是带来了，但糖再甜也没有你们的茶香甜啊，打扰咯！”看见糖拿来了，姑娘们有的用碓坎舂粑粑，有的炒黄豆米花，有的打油茶水，人人动手，个个动作麻利。

不一会，油茶打好后，只见一个清秀的姑娘拿起茶盘敬茶来了：

妹的油茶淡又清，

不好意思把哥敬。

哥就当喝黄连水咧，

闭上眼睛慢慢吞。

二苟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地应接道：

妹的油茶香又甜，

未曾进嘴醉心间。

哥若喝上它一口，

十年八载嘴还鲜。

姑娘们笑了，水竹姑娘在茶碗上放上两双筷子后，双手恭恭敬敬地递到我面前来。我正准备去接，二苟用眼色制止我，歌声随口而出：

爸妈养我，

天生只有两只手。

两双筷子一碗茶哟，

单身的我啊怎么拿。

歌声刚落，姑娘便把筷子全收去了，又把油茶碗递过来。

河里有鱼无网撒咧，

山中有鸟没枪打。

哥想吃妹这碗茶哟，

没有筷子哥没法。

姑娘听到二苟这么一唱，立即把一根筷子放到碗上来。

今夜哥到妹家中，

好比林中凤求凰。

一双筷子情意重，

又得吃茶又连双。

姑娘们羞涩地笑了，赶紧在碗上放上一双筷子，这时吃油茶才在欢快的气氛中开始。

后来我问二苟，姑娘们为什么要在筷子上出那么多难题呢？二苟告诉我，那是姑娘们无言的情话。放两双筷子，是试探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对象；不放筷子是考你是否脑子聪明；放一根筷子是探问你是不是对她有情意，只有放上一双筷子，才表示双方情深意笃、心心相印。

吃完“十五茶”后，姑娘与小伙子们继续对歌交谈，直到天快亮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并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二苟说这叫“喊十五”。下次约会的时间虽然不一定是十五，但姑娘和后生们的约会都叫“喊十五”。

“十五茶”，它是侗族姑娘殷勤好客和对小伙子的一番深情厚意，“喊十五”更是侗家青年男女相互交往、增加了解和友谊的绝妙方式，它像十五的月亮一样纯洁、明净、优美，令人痴迷陶醉、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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