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会记得一朵花的芬芳 ◎葛亚夫

（四）

夏至

(上接11月7日14版)

每个存在，都是合理的，都相互影响着。一万株的玉米，也没有一株是多余的。

如果某一株被误伤，或被虫子吃掉，整个局面都会改变。它旁边的玉米，会多一点阳光、水分和养料，会长得更茁壮，抢食身边的玉米。身边的玉米再抢食身边的玉米，依次向外波及，一万亩玉米的长势和产量都会受影响。可以说，每一株玉米都万里挑一、独一无二。

小赵的辍学，对玉米影响到底有多大，我不知道。但对校园的影响，我知道有多大。

认识或不认识小赵的，都会想起他，那个背着鼓囊囊书包的男孩，那个把校园捡拾得干干净净的“贫困户”。那些纸屑和塑料瓶会想起他，想让他捡起，擦擦灰，听他说话。收废品的也会想起他，口袋里的几块硬币，一到放学时间，就哗哗叫，等着他领回它们。

和一个人处久了，会越来越相像。和一处房子过久了，也会越来越相像。

把老赵放大10倍，就是他的老房子。泥糊的墙身，皮肉松弛，懒散，无精打采。几块青砖，镶嵌在腿部关节。绿苔密密麻麻，记录着相关的人生事故。腰板挺不直了，倚几根木头。屋脊瓦片脱落，秃了顶。纸糊的窗户，没了牙。让那生僻字重见天日：齿豁头童。

老赵卷烟，抽烟。火苗明灭，吐纳日月。白天，抽一轮太阳。夜晚，抽一轮月亮。

但老赵没成仙，仍打着凡尘的算盘——小赵学习不好，上不好。上好又有啥用呢？不还是打工！他年纪不小了，又没用。小赵得靠自己，笨鸟先飞。用别人上学的时间，打工赚钱。十年后，别人参加工作时，小赵已抢得先机，有足够的能力建房、娶媳妇了……

我没忍住：像你吗？辍学打工，伤残，三四十岁就等救助，等自己老，等子孙老。

老赵看着我，怔住，就像站在两面镜子间，眼前浮现无数的自己的重影。

无论是否为迎检工作，但此刻，我比老赵更了解他自己。有些伤疤，需要揭开，才能获得新生。老赵用我的手机，给小赵打电话，让他回来上学。一条工资信息溜出来，老赵很惊讶。他终没忍住，脱口说出来：就你这点磕碜工资，还包扶我，国家该帮扶你才对！

我哑然，学老赵卷烟。他怎样才会明白，贫富是钱决定的，但钱决定不了贫富。

烟纸很眼熟，是小赵的作业本。我错怪他了。他不交作业，又拿不出写的证据，原来被老赵卷烟了。我点火，抽一口，灼烫，刺鼻。夕阳悬在烟头上，熏染了天空。那天是夏至日。至者，极也。那天特别长，特别漫长。我的影子，把村庄来回射穿了两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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