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已远 哪来恩怨

金庸先生谢世了。

在华语文学圈里，无人不知金庸。在华人文化圈里，无人不在江湖。其实，早在1972年，金庸先生就已封笔武侠小说，从风起云涌的江湖世界中金盆洗手。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快半个世纪，然而时至今日，他的作品依旧不断地以各种形式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英雄肝胆两相照，江湖儿女日见少，武林遗脉寥无几，纷繁世俗终难逃。可是，我们是多么向往金庸笔下的江湖世界啊，哪怕那么远，哪怕并不存在。

“侠，是不为自己利益而去帮助别人，牺牲自己的部分越多，就越困难，这个‘侠’字就越大了。”金庸先生曾这样解释“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共同主题。英雄、美女、刀光剑影、江湖恩仇，那才真是几亿少男少女的梦。这些天，人们都说，金庸的一纸讣告终结了一个时代。孰知这个时代其实在到来之前就结束了，如同我们的懵懂青春，当我们开始珍惜之时就已从指缝间悄悄溜走。

我小的时候，看武侠小说并不被允许。一整套书就摆在书架上，又不让我看，心真痒啊。只得趁爸妈不在，偷出一本，包上书皮，名曰某某辅导，偷偷放进抽屉，看得时候一有风吹草动赶紧合上抽屉。那时候，我迷恋令狐冲，因为一个小伙伴说杨过才是最好的男人而耿耿于怀，好久不与她说话，大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甚至初恋之时，也会和男朋友说，别指望我爱你多过爱冲哥。后来，我听过很多和我相似的故事。乔峰、张无忌、胡斐、郭靖、韦小宝……这个名单很长很长，女孩子们会为自己的偶像争来争来，想必男孩子也会常想娶王语嫣好还是黄蓉好。这些想法，半个世纪来，几乎每个华人都曾有过，我们多希望自己能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美人的柔情对着英雄的豪情，这世上如若天天这般快意恩仇该有多痛快！

可当岁月增添，这些记忆已只剩莞尔，我们中的大多数终究还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那个侠客梦到底是走远了。

很多年后，也许我的儿女也会沉迷金庸的江湖。我想我该不会再阻拦他，但我会告诉他，不要只看到独孤九剑、九阴白骨爪、凌波微步、乾坤大挪移这些神奇武功，要真正读懂什么是家国情怀，什么是儿女情长、什么又是命运无常。

从文学层面上讲，文字的瑰丽、叙事的奇诡、想象力的丰富让金庸的武侠小说成为近现代最为优秀的通俗作品；从思想层面上，他树立侠之大者也反思英雄困境，他告诉人们要扛起家国重任也不忘悲悯终生，这些铸就了金庸作品的价值。然而最最要紧的是，金庸笔下的江湖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它与现实世界勾连却有着自己的因果与法则，如同海外仙岛，让人心向往之，窃以为，这才是金庸及其作品最为伟大之处。

“大闹一场，悄然离去。”金庸曾这样诠释他向往的一生。哎，可惜有几人的人生能闹出什么动静，又有几人的离去不是充满遗憾呢？

青春已逝，江湖已远，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金庸谢世，带不走整个江湖，更带不走我们心中曾有的悸动。我们的人生没有奇遇，绝世的武功终究是学不会的，才子佳人英雄美女哪样都不沾边，可纵然是注定平庸的一生，是不是可以活得潇洒一些呢？对酒当歌，自在逍遥，不也是一种境界？

其实，即便是金庸先生本人，也有俗人的一面：“要我财产完全不要，我做不到；妻子儿女都不要，做不到；名利不要，也做不到。”能坦诚地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简单。最怕的是满嘴的道德仁义，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能够直面自己的内心，坚持知行合一，就是难能可贵的了。

说远了。金庸的表哥徐志摩在康桥边上“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金庸走了，却留下整个江湖。也许青春岁月的江湖世界已经渐行渐远，但那份侠肝义胆依旧可以照亮我们在黯淡人生路上踽踽独行，并充满希望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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