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说笛文化

魏晋时兵燹四起杀伐不断，蔡邕（大书家、《后汉书》的主编，蔡文姬之父）为避迫害狼狈逃命，期间曾从一家灶火中抢出制琴良材，琴制成有焦火痕，于是就成了古琴中的一种定式名曰焦尾琴。他还从柯亭的亭顶上发现了一节宜制笛的竹，笛成后音色大美，“柯笛”后来便泛指美笛。稍后司马政权血腥杀害了嵇康吕安，嵇康的好友向秀一次经过嵇康的山阳旧居听到邻人笛声，悲愤难抑写下了《思旧赋》。山阳闻笛成了典故，又作“悲邻笛”、“邻笛悲”。这两则典故都说明人才或器材所遇不淑，时运不济结局就不太好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河南舞阳出土了用大型飞禽腿骨做的骨笛，音阶准确犹可奏曲，距今已有八千年以上。后来在其它省份也出土过新石器时期的骨笛。唐诗是古今中外无可复制的文学高峰，生动地体现了炎黄悠悠笛声悠悠这一亮点。细查，约五万首全唐诗里涉笛字的有近五百首。李白涉笛诗有十五首，杜甫有十七首，白居易也有十余首。当时的名诗人几乎都爱笛懂笛，或曰笛界高手多是文史明星，与当今某些匠人级腹无翰墨的著名“演奏家”们大异其趣。

竹笛在唐人笔下大多称为羌笛、玉笛，其次为金笛、铁笛等。这些称谓泛指笛乐的美学意象。在高雅的语境中写作玉笛、龙笛、凤笛，在塞北大漠的诗歌中叫作羌笛、秋笛、寒笛乃至关山笛、塞笛、霜笛等。清笛、渔笛、垄笛、画楼笛、明月笛、村笛则表现了庙堂以外、江湖以远的音乐普及状态。东晋名士桓伊擅笛被尊为了笛圣，所以又有桓伊笛之说。

一次早朝中，唐玄宗手指不停地在腹部按动，高力士忙上前请问是否龙体欠安，原来是玄宗夜里梦闻仙乐（传说即《霓裳羽衣舞曲》）恐忘怀，把身体当笛以指抚按度曲忆谱。九五之尊的天子如此痴迷艺术，风气所及连体重三百斤的恶棍安禄山都能跳胡旋舞，秦汉乐府奠定了汉乐的基石，大唐一朝则无限拓宽了笛文化的领域。

今天，笛子仍是最大众化的乐器。从易普及、便携带、好辨识、音乐美、音量大等角度综合衡量没有乐器能出其右。笛子多用竹材，一笛在手便和“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时总无心”的翠竹有了机缘。春秋战国的伍子胥落难吹笛（又作箫）行乞闹市是佳话，乡野牧童玩笛是活生生的国画，豪宅内放一台天价钢琴主人还不一定会弹则有炫富和假附风雅之嫌。

在上世纪一穷二白的艰难岁月里，笔者和许多人一样借助亲民廉价的笛子与音乐结了终身缘分。在下不才，终身布衣，清贫中当然爱财惜财不敢奢侈浮浪。“兴业犹如针挑土，败绩好似水推沙”所言不虚。学识与名利渐进者稳妥，暴发户不祥。在以豪车豪宅论成败的现实中我的智商仅限驾驶低档自行车，居室仅需小套型（不需多套养外室），勉强可引为骄傲的是拥有足可以开一个中小型博物馆的各种乐器以及若干书籍，连罕见的紫檀木笛也有两套。

二零零七年中国第八届艺术节在武汉举办，东方民族交响乐团受命举行首场音乐会。笔者应邀参加笛子声部的排练演奏，借机登了黄鹤楼，附近有当年钟子期俞伯牙知音相许的琴台遗迹。有楹联写道，“一楼萃三楚，精神云鹤俱空横笛在；二水汇百川，支派古今无尽大江流”。无论古今中外抑或是士农工商，做人都应有点能力气度。凡事临虚远眺，若有云鹤横笛大江东流的胸襟，也就不会再有“山阳笛”之类的悲剧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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