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看(外五题)李清文

一摄影师视力不好，戴一副高度近视镜，路遇熟人还往往认错，但远焦拍出的作品却婀娜多姿，色彩斑斓，尤其令人叫绝。

他既能拍出十八岁少女、含苞待放的鲜花、山光水色的纯洁；又能捕捉黄叶与枯枝、布满老年斑的脸和手背、夜空中一划而过的闪电之静美；还能从别人失败的神态，疲惫身影中抢抓稍纵即逝的微笑。

人们都说他独具慧眼，善于发现世上的美好。可他自我曝光说，所有这些皆是闭眼按动快门，因为闭上眼睛，并非就是看不到了，用心去看世界，看一个人，比在眼前还要真切许多。

◎牛之苦乐

小时候放牛，只要一打开牛栏门，牛立即活泛起来，欢快的摇摆尾巴，抖动耳朵，眼睛变得明亮，迫不及待往外走，即便知道是要去拉一天犁，也个个精气神儿十足。

到了黄昏时分，不用拿鞭子吆赶，牛们都会自觉地回到栏中，当关上栏门那一刻，牛便耷拉下脑袋，沉默寡言，从眼神中能看出对命运的一种无奈。

长大后我才明白，牛的自由度与人没什么两样，栏门里的生活多有囿限，也得欣然受之，栏门外的日子劳累不堪，虽说负重前行，头顶悬鞭，也是一种快意与美好。

◎夜行者

夜深，行者在黑暗中摸索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发现前面有一束荧光，循光而走，轻步快行，果然迅疾许多。

后来，他看到身后变得异常热闹，有一大群追随者，亦步亦趋，便回头问道：你们为何都跟着我走？没有人理会他，目光齐刷刷投向荧光。

忽然吹来一阵大风，掀起尘埃，荧光飘摇灭掉，众人纷纷作鸟兽散，旷野里只剩下夜行者，一个人茫然若失。

◎过年

大傻日子过得恓惶，过年时连鞭炮都买不起。年三十晚上，邻居燃放爆竹烟花，煞是热闹，他孤单冷清一个人，天没黑就上炕关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邻居问：大傻，年货办齐了吗？买新衣裳和皮鞋没有？米、面、油能吃到正月半吗？大过年的咋不放点鞭炮？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咧嘴嘿嘿地笑。

邻居叹一声：大傻真可怜！正准备走开，大傻问：今天初几？答：大年初一呀。大傻说：你过初一，我也过初一呢！说罢，拿起两片椿树皮，在地面叭叭叭拍起来，震彻山谷，比鞭炮声还要响亮几分。

◎不敢有

乡下大表爹年轻时穷，逢过年才进城买一身新衣裳，总穿在里面，在外面套一件旧衣服，日子过好了也是如此，天天爬起来都是破衣烂衫的样子，在村里行走到老。

早年嫁过来的小表婶，嫁妆有黑白电视机等物件，为节省电费，连外包装都不拆掉，后来儿女出生，吵闹着要看动画片，便打发到邻居家去。

我也曾笑话他们是吝啬鬼，不会过日子，还当作趣闻讲给人听。一位心理学家听了，说这是不敢有，虽没多少人认识到这一点，可在潜意识里，不敢有的人比比皆是。我深以为然。

◎割漆

幼小的漆树比较孱弱，在树身划一道口子，伤处不仅难以愈合，还会留下显眼的疤痕，形成一个树痂，进而枝枯叶败，这树再也长不高，也长不大。

山里人都晓得，漆树正值生长季，不要去弄伤主干，等到树龄渐长、树冠娑娜成林，方可一刀刀割开树皮，让漆液一点点渗出来，既可入药，又可用作上好的涂料，而割漆时的创伤，大多会慢慢重新合拢。

如同一棵漆树，人少小时受过伤害，便阴影巨大，不易健康成长，尤其需要外界的呵护。成年之后，价值在于能结籽，多产出品质优良的好“漆”，至于生活中的累累伤痕，除了坦然承受，亦是要靠自我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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