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草有节□任崇喜

“此草有节”，这话，是李时珍说的。

一听这名字，不用问，节节草的模样，立刻就浮现在你的面前，一节一节，如接竹竿一样，很有骨感。

在我的视野中，明显有节的植物，并不算太多，竹子、芦苇、甘蔗是，玉米、高粱也是。

节节草，不但有节，而且属于有节植物，是货真价实的。它的家谱，可追溯至三四亿年前，名曰早泥盆世。在石炭二叠纪，它的王朝最为繁盛。

节节草，属于蕨类家族。与其他蕨类植物不同，悠久的历史，赋予它们的，只是简单。它没有繁枝杂蔓，茎直挺挺的，从基部生出，像一根根猪鬃或者马须，自根及顶，连一片叶子也省略了，极其简单。

走在田间地头，你会看见它，茎直立，丛生，但不紧密团结。它的气场，一直不如小飞蓬、灰灰菜那般强大，总是葳蕤一片，显得霸道无比。它的性子，似乎有些绵软，躲开那些草里的豪门，远远的，在一小块空地上，羞怯地生长，一丛丛，显得非常谦卑。

它的谦卑，或许因为容颜，可谓颜色丑陋、姿容不雅。你看，它茎儿浅绿，细细弱弱的，粗壮者，远不够一根竹筷粗细，勉强四分之一左右。它成熟后，不过七八十厘米，瘦，而且无骨，接近于枯，算不上草中的瘦美人。其绿茎的表面，有纵向的条纹，数条到数十条不等，布满细小光亮的疣状物，手摸上去涩涩的，让人心生距离。它的根茎，黑褐色，生少数黄色须根，与泥土关系密切。

它的名字由来，因茎管中空有节。

节节草，在春天的草木里，属于睡懒觉派。它几月发芽的，印象模糊，往往会在初夏，在葱茏草木中，瞥见它的身影，并不打眼。似乎，它的诉求也不高，路边，浅坡，荒漠，水畔，凡有土壤处，皆可生长。而且，它性喜水。按常理而言，凡临水而生者，如荷，如菱，经过水的润泽，多青翠无比，灵性，可爱，丝毫不见枯瘠之状。而节节草，虽然有近水之利，似乎也没得楼台之月，大多有寒乞之色，甚至不及狗尾巴草，那般丰润、顺眼。

这般模样，即便在荒凉的地方，烈日炎炎，风声犀利，也不曾改变。节节草，拔地而起，一簇一簇，抽节长骨，栉风沐雨，矢志不移。

一次，作家陆文夫回到老家常州，看到节节草后欣喜若狂，说带回去栽到花盆里，美化书房。但最后的结果，“先生叹了口气：水土不服啊，它习惯了野外生存……”由此可见，节节草柔弱的外表下面，还有桀骜不驯的底色。

在《嘉祐本草》里，刘禹锡对其有一段描述：“苗长尺许，丛生，每根一干，无花叶，寸寸有节，色青，凌冬不凋。”摹状生动，句句皆显精神，一如他在《陋室铭》里的自况。

这样的草，有个不雅的绰号———木贼。

木贼这个名字，因柔韧性。节节草，“面糙涩。治木骨者，用之磋擦则光净，犹云木之贼也。”这话，还是李时珍说的。老木工称其为“锉草”。古时，人们多用其打磨器物。据说相互摩擦时，瑟瑟然，若有细微的金属声。时至如今，制作象牙、犀牛角等，有经验的匠人，依旧按照传统方法，用热水浸透，将节节草泡软后，用来打磨表面，其光洁润泽程度，远胜砂纸之类。

当然，它的别名极多，如千峰草、笔头草、笔筒草、接骨草、马人参等。

节节草，全株有毒，若食用过量，会呼吸困难、窒息而毙。此草，不知牛羊能食否。也因此，节节草有药用价值，“主目疾，退翳膜。又消积块，益肝胆，明目，疗肠风，止痢及妇人月水不断”。李时珍似乎很喜欢它，在《本草纲目》中，又一步补充说，节节草“解肌，止泪，止血，去风湿，疝痛，大肠脱肛”。

对于节节草的功用，小孩子是不会理会的。他们的兴趣，在于节节草好玩。节节草，节处较易断开，断开后则一端为筒状鞘，另一端则呈榫状，可以复合在一起，也可以有多种组合。

玩节节草，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将节节草从中间拔开，再接上，或在中间拔开后再加上一节接上，让对方查找接头，指出接头为赢，指不出或指错者则为输。一种是将几棵节节草全部从草节处拔开，然后一节一节接在一起，让其直立。接得长、立得高而不弯曲断开者为赢，反之则为输。

节节草，到底有多少节？

想起两则谜语，都很有趣味。其一：“青竹竿，十八节，顶上坐着关老爷。”谜底是高粱。其二：“青竹竿，十八节，到老不结叶。”谜底便是节节草。

“节节草，十八节，长到老死没有叶。”十八节，是不是它们的定数呢？不知道，也从没有数过。但命运的轮回，似乎都有定数。“草有节”。树是一日日生长的，有自己的年轮。人也是一节节生长的，人的生命痕迹呢？

“人是节节草，不知哪节先变老”。这句民谚，里面透着的，是无奈的苍凉，也是大悟后的明澈。苍凉和明澈，不是反义词，只是感悟的阶段。物极必反，事物的两面，未必都是截然对立的。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活在当下，珍惜当下，哪怕只是一株节节草，活出自我，当是真风采。

“草有节”，人岂能不如一棵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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