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树的情结 □渊 子

很难想象，我们这个星球上如果没有树会是个什么情景：冷漠，苍凉，一派死寂。如果说水是生命之源，那树就该是生命的摇篮，树与人类就像水和鱼，甚至完全可以说树是人类的衣食父母，他奉献给人类的不仅仅是无休止的物资索取，还有思想艺术上的教诲与启迪，比如，青松的挺拔坚韧，白杨的朝气蓬勃，垂柳的婀娜多姿，银杏的相依相守。树，其实是我们的家园，我就是在这家园里长大的一个孩子。

我的生命源于郁郁葱葱的长白山脚下。那是一个雨后的早晨，吸的第一口空气一定带着树叶的清香。记忆的第一个场景就是母亲带着我在林中采野菜，我自然不认识野菜，但我却知道树像天一样高。再大一点的时候，就和母亲拉大锯，锯很粗很粗的原木，锯成一段段的，然后用斧子劈开，一条条齐刷刷地码成垛，等待我们用它去取暖做饭。我常常抱怨这永远也劈不完的烧柴，无端地占用了我那么多美好的时光。因此，小时候我最讨厌的也是树木。冬天，窗上挂满了冰凌，像一幅幅浮雕，有红楼梦的大观园，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有牛郎织女天仙配，反正小时候听到的故事上面都能找得到。我们往炉子里不断地添柴，炉火烧旺时，浮雕就开始融化了。第二天早上，冰凌重新挂上去，变幻成了一些新的故事。母亲总在炉火最旺时才喊我们起来穿衣吃饭，出门时总要带一捆木块，到学校生炉子用，这是老师布置的任务，像作业一样是必须完成的。

我和树木的亲近，就像儿时的伙伴。我非常了解他们的性格特点：坚硬的柞树，细软的椴树，花纹非常漂亮的水曲柳。我不用看，只要一闻到它们的气息，就知道姓甚名谁。最讨厌松树，松油粘到手上衣服上总也洗不掉；最珍贵的当属带花纹的水曲柳，谁家娶媳妇必要用它打一个衣橱、一对箱子，谁家的花纹最漂亮，谁家的本事就大，就很招人羡慕。我母亲就埋怨父亲只给她打了一个箱子，父亲就说以后再打一只，可一直到他去世，那只箱子还孤零零地躺在屋角，永远也不可能有伴了，就像我的母亲。

一直到我去外地读书，我才告别了与我息息相关的树木们。工作10年后去了大连，职业也和树木不沾边，住了楼房，烧了煤气，接触到的树木不过是公园内马路边的装点。记忆中的树似乎离我已十分遥远了，但没有想到，转来转去，却又回到了与树木更加紧密的生活里。

忽然有一天，我的单位不属于我们了。没有了赖以生存的单位我能干点什么呢？如同踽踽在荒原，一切都那么迷茫。后来朋友推荐去了一家日企，而这家日企偏偏又是个木制品制造商。社长见面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熟悉木材吗？我当然熟悉了，在林区长大的人能不熟悉木材么。于是，我就做起木材采购的行当，而且轻车熟路，如鱼得水。工作的业绩就是每年完成巨额的采购量，也就是说我的工作成就是和森林面积成反比的。渐渐地，我对我的职业产生了疑惑，我看见原本不富饶的森林像海退潮一样锐减，看见了被盗伐者抛尸山野如坟冢般的树冠，看见了制作好的木材成品像江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到那些比我们有钱的国家，我的心莫名地生出了愧疚。一些珍贵树种已濒临灭绝了。也许我们很无奈，我们还穷，还得靠出卖资源来养活几百万林业工人。我也知道，我从事的职业违背了我的愿望，可这是我的饭碗。但是，如果从此我们不再对树木们杀戮了，我们日见消亡的森林又可以休养生息了，我宁愿丢掉这个饭碗。

(来源：《吉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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