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粽子王玉成

“端午临中夏，九子粽争新”。世上却有个地方，端午时节不包粽子。

那便是三堡乡，一个春节时盛行包“灰粽子”的高原蓝衣壮乡。

说来有趣，湖南粽、闽南粽、海南粽、黔南粽，各有千秋，大体分为“甜派”与“咸派”。而三堡的灰粽子属“咸派”，四角长方，故事撼人，做法引人，味道诱人。

众所周知，粽子以糯米为身，糯米呈乳白色，然三堡灰粽子从何而来？故事要从晚清说起，当时三堡蓝衣壮族祖先辛勤耕作，因以大米为主食，种得自然多；糯米为副食，且一“种”难求，于是“物以稀为贵”。恰恰旁邻外族糯米种得较多，见到蓝衣壮族种得少，每每逢年过节，五色糯米饭、彩绘粃粑、汤圆、粽子……各种糯米食品应有尽有，便起疑心，找上门来。

外族人初次来找茬，打开祖先的米袋，瞧见白花花的糯米籽，就嚷嚷着：“你们定是偷了我们的糯米！”

我的祖先反问：“有何证据？”

他们说：“我们的糯米是白色的，这糯米也是白色的，这就是证据！”

说完赖着不走。

我的祖先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无奈送了他们大半袋。谁知来年秋收，这帮人又找上门……

第三年，先人想了个好法子，既然你说白色的糯米都是你的，那我便将糯米弄黑。这时刚巧有人扛着芝麻秆经过，先人灵机一动，就用它！于是烧掉芝麻秆，使其灰烬落到糯米上，双手搅拌，糯米不复原色。等到那帮人打开袋子，见一粒粒灰黑的糯米籽，一脸茫然，哑口无言，空手而去。白糯米变灰糯米，用来做粽子，吃起来竟别有风味，先人大喜，真是一举两得！此后，族里便盛行包灰粽子，一直延续至今。

如果说灰糯米是灰粽子的身躯，那么“杂”油滋便是它的心。这里的“杂”就极其讲究了，猪板油油滋太纯，不易久留故不用；猪背部油滋太瘦，味道不佳故不用；唯有其腹部“五花肉”，脂肪组织丰富，而又夹带着肌肉组织，肥瘦间隔，煎熬出来的“杂”油滋，才有资格当灰粽子的“心”。说到这，不禁想起儿时母亲每次炼好油偷偷藏起油滋的场景，原来是怕我这馋嘴的“猫”，吃掉粽子的“心”！一个粽子放一块油滋太少，两个人吃分不到，放三块又太多，煮熟掰开很容易散落，一头放一块最佳，既稳固而又可分享。不得不佩服我的先人，包个粽子都能想得这般周到。“无心”的粽子味道单一，只有加上油滋，尝起来才不腻。因此，蓝衣壮人每次包粽子，在灰糯米上洒盐浇油的同时，不忘嵌入两片油滋，铸其身，造其心，增其味。

身心倶有，无衣则不雅，故需事先准备好青柊叶。三堡每个寨子几乎都有柊叶，或移植，或栽培，四季常春，叶如芭蕉，藏于阴湿之处，为粽子而生。取柊叶时，需连茎割断，一大株柊叶割完，抱走，够几家人用，无需担心绝种，过段时间，柊叶又长出来，只要不挖掉它的根。采来的柊叶，蓝衣壮人用温水浸泡，反复冲洗，再晾干。接着把两片又干又净的柊叶盖在掌心上，使叶根柄相齐，叶脉相顺，涂几层油，勺几勺灰糯米倒在上边，再加两片油滋，就可以包起来了。将两边多余的叶片往中间盖，再翻折叶尖，然后用力将叶子根部压盖上去，方能包得紧，包得顺，包得美观。柊叶可解表退热、凉血利咽、解酒醒神，又可防湿，用来包粽子，自然百利而无一害，但蓝衣壮人看重的不仅仅是它的功效，更是它久久不散的清香。一个粽子用一片柊叶，容易煮破，用三片难折又难熟，用两片刚好，既能承受沸点的热度，又寄托了蓝衣壮人“好事成双”的心愿。

衣无带不稳。柊叶包裹后，粽子基本成型，就差最后一个环节——“掏紧”。掏紧用的绑带，是晒干后的稻米段子。蓝衣壮人过新年有句俗语叫“喜三囔，房哈喔”，译成汉语就是糍粑三蒸，粽子五环的意思。糍粑三蒸暂不说，“粽子五环”即一个粽子要绑五个环，使其分成六节，每环用两根稻米段子，共十根。这里的数字寓意深长，“五”即五谷丰登，“六”则六六大顺，“两”乃好事成双，“十”是十全十美。有人说三堡蓝衣壮人豪爽，大大咧咧，又注重细节，包个粽子就能体现出来了！需要注意的是，绑时得将手捏紧粽子，先绑住两头，再绑中间。无论绑哪一环，都需要手法灵敏，迅速将稻米段子扭成一个个结，五个环扭出五个结，五个结要统一在粽子某一边，如此，才算大功告成。稻米段子韧性好，单凭手力扯不断，加之无需购买，所以成了灰粽子“绑带”的首选。

裹好绑好，灰粽子便可以入锅了。入锅可蒸可煮，包得多就蒸，包得少就煮。不论蒸或煮，等柊叶由青葱变棕绿，粽子捏起来有软和感，就证明熟了。这时，打开锅盖，一股清香便窜入你的鼻孔，打开你的味觉，勾起你的食欲，你忍不住抓起一个灰粽子，撕掉它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嚼食它的身、它的心，舔着粘在柊叶上的糯米粒，哪还管它烫手烫嘴，哪还顾得了斯文形象！吃完后，你一定会向人炫耀，啊，糯米的软糯，柊叶的清香，油滋的油香，杆灰的碱香……这便是灰粽子的味道。可是，对于每一位三堡蓝衣壮人来说，灰粽子的味道不止这些，它还饱含了儿时的味道，母亲的味道，记忆的味道，故乡的味道！

当然，在没有芝麻秆的情况下，蓝衣壮人也会用稻草灰来“染”糯米；想吃的时候，也会包粽子，不一定得等到过年。但春节必定包粽子，用以供奉祖先，这是孝顺、感恩以及传承。

不说了，您一定饿了，赶紧来个灰粽子尝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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