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痴呆只是装糊涂罢了

老伴走得太突然我就觉得黑了天

以前看电视,演死了男人的,女人都说天塌了我该怎么办啊,就觉得很对,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嘛。像我,年小时一个人养活一大家子,要没了我,老婆孩子和老娘不说都得饿死吧,反正过不到好处。你想啊,我成家才三年,爹就没了,那时,儿子两岁,闺女才出百日,我提出让娘跟着我们,是有私心的,她给看着孩子,我们两口子就能出去干活。后来,又添了俩小的,媳妇跟俺娘俩人弄着四个孩子,七口人的柴米油盐吃喝拉撒靠着我一个人,日子更紧巴了,最困难的时候,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个时候我要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她娘们儿恐怕得要饭才能活命。到孩子大了,要上学要结婚,使头越来越多,我托人买来白铁,下班就打烟囱打燎壶,靠着这手艺,我供培出了俩大学生。所以,老伴活着的时候经常跟孩子们说:你爸这辈子奇不容易,一家人指着他,吃大苦出大力,现在腰疼腿疼,都是年轻时使劲过猛落下的病……

孩子们长大后,我也退休了,一家人叫我好好歇歇,可我不想闲着,因为老伴没工作。我心想,要是自己走得早,孩子再孝顺,她手里连分钱没有,心里也不踏实,我得趁着自己还能干,多攒点钱给她……

我身体一般,两条腿静脉曲张得厉害,四十岁那年在车间里干活的时候机器出了故障我伤了腰,虽然治好了,但年龄越大后遗症越厉害,有时疼得起不了床。老伴心疼我,家里的活大小不用我插手,只要我不舒服,她就给我热敷按摩,在吃上也是精心调剂。老伴属于那种吃嘛嘛香倒头就能睡着的人,所以身体非常好,偶然有个头疼脑热,睡两天就没事了,药都不用吃。我时常说:你这个样儿得活到九十九,我是靠不过你,好在给你攒了点钱,到时候你还能舒坦坦地过日子……老伴说:黄泉路上谁也说不准,不定我哪天嘎嘣一下就没了呢……我说:那可是上辈子修的福……

没想到,老伴走在了我前面:那天早上她做好饭端上桌又躺下了,还说了句我不太舒服,你吃饱了把碗放那儿我起来后再刷……我没在意,饭后就出门去市场买菜了,等到回家,看她还躺着,叫也没吱声,我过去一推,人都硬了……

太突然了,我就觉得天一下子黑了……

左也难右也难,糊弄一天是一天

等办完后事,孩子带我去看眼,人家说是受了刺激眼底出血。治了半月,看东西还是模糊,但我坚持要出院,因为不想拖累孩子。

还住院时,老大就问:爸,出了院你想怎么办?

我说:我自个能行,实在不行找个钟点工,你们有空就来看看……

看老大露了笑模样,我心想:幸亏自己没说跟着他过,估计他妈走了后他一直害怕这事儿呢……

老大说:雇个保姆吧,我们每天轮着回去看看……

我说:真不用,一个生人在家里晃来晃去,我还得跟人家客气,算了吧……

头几天,老大老二和老三轮流来陪着,没过一周,我看出他们心不安了,就说:都上班去,我又不是不能动……

我跟老伴结婚冒六十年,就分开过三天,那还是厂里派我去大连学习。一下子一个人了,突然觉得家那个大啊,原来我埋怨老伴这个舍不得扔那个舍不得扔东西堆得满满的,可现在觉得空荡荡的。躺在床上,床也大了,一翻身,再也碰不到老伴,恍了一下,感觉像要掉下去,就惊醒了,再也睡不着了……

以前我也做饭,都是老伴切好菜我炒,炒完后什么都不管。自己做了两天饭后,老二来家,进门就吆喝有味儿,她到了厨房,马上叫唤:爸,灶台上全是油,碗也没刷……她又去了厕所,捂着鼻子出来了:你尿了尿怎么不冲马桶啊?

我不知说什么,以前我没刷过碗,厕所都是老伴拿洗衣服剩下的水冲。老二给老大打电话,又找了老三,他们分头去找保姆。

先后换了仨保姆后,孩子们都嫌我毛病多,我也不高兴了:你们找的保姆还是祖宗?什么都干不到我心里,一支使就啷当着个脸,再说急了,把盆子碗弄得哐啷响,我不能花钱找气受。你们要嫌麻烦,我去养老院吧……

看我恼了,他们哄我:让老四来陪你,你把工资给他……

我心里很不乐意,因为老四被惯坏了,四十多便不上班了,缺钱就来跟我要,不缺钱的时候打电话也请不来。他伺候我能有好吗?但孩子们说出来了,我也没办法,只好答应。果然,老四还不如保姆呢,早晨从街上买吃的,中午爱动弹的时候炒个菜,懒的时候叫外卖。外面的东西天天吃,就跟毒药一样。老大来,听我诉苦,就说:再等等,老三很快退休了,到时候让她来……

自己糊弄着过不了,孩子来也不称心,真是难啊。可这难还没法说,只能糊弄一天是一天……

怕儿女闹矛盾不管我,我只能凡事装糊涂

我有四个孩子,老大憨厚老二机灵老三心眼小老四有点混账。老大当工人,日子过得一般,老二老三上了大学在机关,经济上就好很多,老小被惯得没样,那仨心里就不平衡,嫌我们给他钱。天下爷娘向小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但总的说起来,这些孩子都没离了大把,比比那些不管爹妈的,算是孝顺了……

有天老四问:爸,以前俺妈说你给她存了一大笔钱,借给我买房子吧?

我摇头:什么钱啊?我怎么不知道?

老四急了,跟老大说我糊涂了,把钱都忘了。老二机灵,偷着对我说:爸,你要是不放心我给你拿着……我知道她的鬼心眼,就说:烧你妈衣服时没一起烧了?

老三来,说起房价涨得厉害,问我原来的旧房子卖不卖。我想,只要一动房子一动钱肯定分不匀和,肯定得闹僵,到那时我就掉坑里了,得抻着点……

我听过吕剧《墙头记》,我得留一手,所以,谁要提钱提房子我就装糊涂。为了让这糊涂装得像一点,有时我就故意装傻:老四问我吃药了吗我说忘了；老二说把钱放存折很吃亏最好买理财产品,我就打哈哈,说等她儿子结婚我给一万；老三爱贪小便宜,以前她妈蒸了豆包她都得多拿几个回家,现在没人看着了,她来就扒拉抽屉,还问她妈那些首饰都放哪里了,我说你妈都送她乡下亲戚了,气得老三嘟囔。其实,我都藏起来了,等自己快不行了,给她们姊妹俩平分……

那天老邻居来看我,问:你儿说你痴呆了,你脑子这不是很清醒吗?我笑笑:一阵糊涂一阵明白,该糊涂的时候不能明白,该明白的时候不能糊涂。

看老邻居一脸迷糊,我就想起老伴:如果她在,我何必装疯卖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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