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烩面的势力范围

□黄小意

晚上没吃饭,半夜饿醒了。我悄悄起来,拉开冰箱,沮丧地看到半打生鸡蛋,一个圆白菜,一点儿熟食都没有。东厢房里打呼噜,西厢房里磨牙说梦话,别人的睡眠正酣,只好默默躺回到床上去。

剩下的时间可真跟吃干上了,我像一根面条一样无力地躺着,抓耳挠腮地想象着各种美食,一点点饿扁成一根酸辣粉,再细成一根饵丝,最后气若游丝地睡去了……结果,做了一晚上面条梦,最奢侈的一次,狠狠地在面条上磕了三个鸡蛋。我得是一个多么自律的人啊,都饿成这样了,还没打大鱼大肉的谱,想吃的也就是一碗面条。其实,真是饿极了,什么鸡鸭牛羊海参鲍鱼都是浮云,只有汤汤水水的面条才最正经。

冬至饺子夏至面。饺子,南方人不怎么爱吃,可他们和北方人一样对面条热爱至深,不过比北方的细点儿而已。大学毕业的那年夏天,同宿舍的好友萌要到上海打拼,我去送她,第一次吃到阳春面。我的天,面条可以那么细,碗也可以那么小,我们两个女生,一人连喝三碗,喝得老板娘大呼小叫。二十年过去,那个喝三碗阳春面的女生南征北战,历经磨难,打拼出了一个属于她的王国。同学毕业二十年聚会时,她说,“我现在是吃得了细面,喝得下粗面,什么都不怕了。”只有吃过苦也尝过甜的人,才会有这种气慨吧。

端午假期,和朋友一起沿着孔子当年周游列国的路线转了一圈。临行前在朋友圈里先嘚瑟了一下,萌在后面留言说,走不出一碗烩面的范围……啊,是吗?可以用这种计量方式吗?

果然,三天下来,确实没有走出烩面的势力范围。当时孔子周游列国,自鲁至卫,离卫适宋,过曹,过郑,至陈,在陈蔡间被围,达楚地……这一圈下来,基本上在濮阳、新郑、信阳、淮阳、商丘这一线,没走出现在的河南省,如果仔细考量,其实也就集中在河南的中南部地区,可不就是一碗烩面的范围。

我们是在新郑吃到的第一碗烩面,老字号郑州合记烩面。话说那碗极大,面条超宽,厚实筋道,温良恭俭让,喝完一碗全家不饿。

新郑现在是郑州下辖的一个市,春秋时为郑国所在地。李零有本书叫《丧家狗——我读〈论语〉》,孔子的“丧家狗”之名即是来源于郑国。周游列国时,孔子曾在郑国的东门与弟子失散,焦急地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学生子贡则急吼吼地满大街找老师。

郑人对子贡说,东门有个人,你去看看是不是你老师啊?这个人长得颊似尧,项类皋陶,肩类子产,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在东门找到他,把郑人的话如实相告。孔子听了不但没有回帖骂人,反而大赞“然哉!然哉!”一个多么可爱的老头儿啊。

出了烩面馆向西走50米,是郑韩故城遗址,故城徒留城墙,2000多年过去,夯土痕迹犹层层分明。孔子曾呵呵笑着说“然哉然哉”的东门,早已无可考。不过,这里虽无孔子遗迹,但是他又无处不在。故城遗址东侧的路叫子产路,子产曾做过新郑“市长”。孔子盛赞子产,说他有君子四德,恭敬惠义。

有人觉得说孔子是丧家狗,是对孔子的不敬。不是啊,孔子周游列国,现在听起来觉得很高大上,其实真是颠沛流离,除了国君的各种不待见,还不断遇到各种凶险。在这里与弟子走散,在那里被围,在此处遇险,险些丧命,在彼处绝粮,差点饿死……哪里是什么游,分明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奔波啊!不知他和学生们周游的路上,有没有喝过一碗汤汁浓厚的面条,抚慰劳尘。

早晨起来,昨晚打呼磨牙说梦话的人都出去晨练了。我揭开锅,白胖的手擀面上,躺着一只肥美的荷包蛋。用萌的话说就是,“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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