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戒酒记 □ 贺彦豪

万万没想到,一向嗜酒如命的父亲突然间宣布戒酒了。我和母亲都很惊讶,说是天上要下红雨了。

说起父亲,因为他性格耿直,一向为人做事固执,只要他认死理的事从不改变,“一条道走到黑”。他说过的话都信守承诺,“一口唾沫一颗钉”。原来他每天下班都要拎上一瓶啤酒、卤料回家自斟自饮。父亲干建筑这行当,说来也有三十余载了。可如今,他仍然默默地在工地上操锯架棚,承袭师祖鲁班的传世手艺。他熟悉施工图纸,经他搭设起来的模板架,又平又直,既节省用材,又很少有下脚料；钢筋混凝土浇灌后,拆掉模板架,楼面棱角分明,几乎无须粉刷也看不出什么榫缝。他的木工活做得好,不论谁都喜欢跟他一起干活。

几年前,公司推荐他参加省建委举办的技师培训班,学成归来后,他如更加奔忙在工地上。他的木工技艺不错,不管是凿木锯板,还是搭屋架棚,一样干得锦上添花,名声也越传越响亮。有一次,一位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慕名登门拜访,把一大叠钞票甩得哗哗响,想邀父亲“跳槽”捞钱。那汉子来得多“适时”啊!那时家里正缺钱呢!老家的房子要拆迁,母亲三番五次吩咐他多寄点钱回去；而且儿子快结婚了,等着钱急用。可是父亲却告诉中年汉子:“企业培养了我,咱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呵。”他婉言谢绝了人家的美意。

一走进简陋的工棚,父亲赶忙摘下头上的安全帽,往松木桌上一扔,随手抓起挂在板壁上的毛巾抹去脸上的汗珠,鞋没脱下,就四脚朝天,横躺在木床上喘着粗气。他太累了。

当年,单位承接一幢宿舍楼的施工任务,公司要求在三个月内完成主体工程。领导心急火燎,“工期短、时间紧、任务重,交给哪个班组好呢?”会上,大家沉默无语。这是项硬任务,搞不好,会影响企业的声誉。谁知父亲这时一头冲进会议室,主动向领导请缨挑起木工这副重担。大家面面相觑,这时有人劝道:“你都五十好几的人,别这样拼命干,何苦呢?”父亲没有回答,望着他那双坚定而自信的目光,在座的领导点了点头:“好!交给你。”当晚父亲喝得酩酊大醉,嘴里却一直嚷着:“让我干吧!”第二天,只见他背着工具袋,阔步走向工地……

父亲有一股“倔”脾气。这幢宿舍楼施工有条不紊,由于受条件限制,施工中每道工序必须一环扣一环,各工程轮番作业。为了不耽误其他班组施工,木工往往要见缝插针,楼面的混凝土养护刚浇完水,父亲就和工人一道爬上脚手架去拉尺放样。有多少次,竟忘了吃饭。那天上班前,父亲多喝了点酒,一爬上脚手架,他感到有点头重脚轻,站也站不稳,两腿直打哆嗦,锯木模板的时候,险些从架子上掉下来。此时刚好被人发现,才幸免于难。过后,领导知道了这件事,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从这以后,父亲真的不再喝酒了。可是,每回有工友来我家,他总是自己下厨烧菜,还不忘摆上一瓶老酒来款待工友。后来有人告诉我:不久前,你年逾半百的父亲向党支书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在人生的道路上,他觉得自己应该活得越来越年轻。

虽然父亲离世多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却时常出现于我的梦中……是啊!父亲不仅传授给我一个木匠的手艺,还有一股倔强的信念。他一辈子固守家风似一盏明灯,从此,照亮了我人世沧桑和人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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