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年儿童节

□ 重阳

那年，我10岁。

那年，正值“文化大革命”，“六一”儿童节学校仍要放假。

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不是为了与小伙伴们一起玩耍，而是约了兄弟们悄悄地去荷花池塘钓鱼。

荷花池小巧玲珑，面积不到两亩，每当荷花盛开，洁白如玉似画，令人赏心悦目，是医院一道迷人的风景线。

荷花池自有保护：距离门卫室不远，又靠木工房一侧，还有花工顺带照看。

春天到了，垂柳将嫩绿挂在荷花池水面，翠鸟栖在栏杆上打盹；初夏时节，小荷才露尖尖角，露珠在荷叶上打滚，池塘绿得醉人……

患者喜欢早晚在这里散步。

池塘水深，我们不敢冒险。

荷花池面上的美丽人人可见，池塘里面的动静无人知晓。

这里的风景静悄悄。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荷花池被惊扰，是因为我知晓了它的诱惑。后来遭到破坏，始作俑者还是我。

时值初夏，有天放学回家，我追一只嫩麻雀到荷花池旁，鸟儿一下不见了。

我正在生气，突然发现一群鱼儿在池塘边撒欢。

我看愣了，惊呆了。

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时吃肉凭肉票，这鱼就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我回家不告诉任何人，生怕夜长梦多、打草惊蛇。

冥思苦想，自己动手：从医院扫地的叉头扫把里抽出一根细竿做鱼竿，在蒋婆婆针线盒里偷偷拿了最结实的线，到母亲内科值班室要了几颗回形针做鱼钩。

土得掉渣的鱼竿做好后，我就将它藏在门前芭蕉林丛中。

星期天中午，太阳晒得皮肤发痛。

左顾右盼，四处无人，我才小心翼翼地从靠围墙边的栏杆翻下去，蹲在水边一块石头上面。

或许是荷花池的鱼儿没吃过蚯蚓，或许是我的手气不错，不到半小时我就拉起好几条小鲫鱼。只是鱼竿太差，好些大一点的鱼都脱钩了。

好刺激，好兴奋。

殊不知，乐极生悲：在拖一条大点的鲫鱼时，线一下被打断了。

见好就收。

蒋婆婆见了我拿回家的小鱼儿，笑得合不拢嘴。那天晚上，她只放了点盐和老姜，熬的鱼汤之鲜、味道之好——几十年后仍令我回味无穷。

父亲在住院。母亲问鱼是从哪里来的。我红着脸撒了谎，说是在沱江边钓的。母亲看了我一眼，提醒注意安全。

兄弟们都不相信，两人联手让我很快坦白交代了。

我叫他们保密，放假时一起去，不然吃不成鱼。他们答应了。

随后，我用省下吃冰糕的零钱，暗自准备适手“武器”——在街边小摊换了鱼钩、鱼线，又找了根小竹竿。

终于，大功告成。

又是星期天，骄阳似火。

中午人们都在睡觉，我蹑手蹑脚出门，再去荷花池钓鱼。

如法炮制，鱼儿贪吃。

我很快就拉起几条小鱼，又很快被晒得汗流浃背。

突然，感觉身后有人。

一回头，面善的门卫王大爷抽着叶子烟笑着说：早钓太阳红，晚钓鸡进笼，中午钓啥子鱼哦，赶紧回家睡觉！

在他的眼里，这只是儿戏。

等他离开后，我又拉了几条小鱼，才屁颠屁颠地跑回家。

当晚，酥小鱼儿被我们连骨头都给吞了下去，那飘散的香味引起了小伙伴们的猜测和怀疑。

俗话说“事不过三”。没想到出了大事。

我不知道，后果很严重。

只因那句“早钓太阳红”，放假那天一早，我们兄弟三人就出发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儿时小伙伴，悄悄在跟踪。

没过多久，就有同一大院的小伙伴们加入。随后，又来了些职工子弟。

门卫、花工的阻止起不了什么作用，“文化大革命”带来的冲击已没人过问这种小事——池塘边晃动着鱼竿，晃动着人头，每双眼睛都盯着水面，钓起鱼的大呼小叫声此起彼伏。

场面混乱。

我很沮丧：本以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钓鱼，以为会快快乐乐过节日，不料事与愿违。

修建了十几年的荷花池从没干枯过，从没被惊动过——那些鲫鱼、鲤鱼、鲢鱼不断被欣喜若狂的人们给拖上岸。

此时此刻，诸事难料。

那些鱼儿，很快变成了当天中午不少家庭餐桌上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

荷花池可以钓鱼的消息不胫而走。

当天下午，不断有人来到池塘边钓鱼，其中更多的是成年人。当那些标准的钓鱼竿亮相时，我们的土家伙已无用武之地。

我这个始作俑者，已经成了看客。

荷花池遭到了破坏：荷叶荷花七零八落，清澈的池水变得混沌，鱼儿受到惊吓不再咬钩。

临近黄昏，突发意外。

一个因武斗住院治疗腿伤的“造反派”见钓不到鱼，骂骂咧咧地掏出两颗手榴弹，拉了导火索直接扔进池子里。

顿时，围在池塘边的人们被惊呆了、吓坏了——巨大的响声和掀起的浪花让大家飞快逃离现场。

很快，荷花池水面漂浮起了一些鱼、黄鳝、泥鳅和很少见到的乌龟。

“造反派”见状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美丽的荷花池，已经面目全非，变成了一池死水。

那一刻，我很害怕，年幼无知让自己品尝到了人生的第一枚苦果。

那一刻，刻骨铭心，我内心感觉空空荡荡，涌起几多失落和懊悔。

那些荷花，那些鱼儿，离我远去。

无论如何，我不能忘记这个日子：1968年6月1日。

从此，我不再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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