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然而我在县二中上了半个学期的高一,我爸就出事了。
那天我爸逛到人家赌钱的巷子里去,看得手痒,便跟人家赌,结果到后头,逢赌必输,我爸红了眼,想要把前面的都赢回来。人家激他说,张大户,敢再下大点吗。我爸他脸红脖子粗地往桌上一拍,吼了一声,把自己的整条渔船都押了上去,结果全部家当都输了个精光。
那天我爸梦游一样的回到家里,我奶奶以为他遭了邪,问他怎么了,他没反应。等到江伯伯拉着人来找我爸的时候,我爸才“啊”的一声惊醒过来,战战兢兢地讲了事情的经过。江伯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我爸,抖着手,搁下一句狠话说,张胜金你以后别想我再帮你。
我爸浑浑噩噩的,还是没有完全意识到一下子一穷二白的事实。等到他过几天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我奶奶急火攻心,一口气没倒上来一下子撒手人寰。
草草地料理了我奶奶的身后事,我爸不哭,也不说话,浑身发臭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好几天。我饿得实在没法,跑去找我妈,顺带向她要学费。
我妈这时候已经不再年轻,不化妆,也不挖苦我爸了。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喟然长叹,摇摇头,往我手里塞了一大沓钞票,叫我拿着,说交完学费剩下的给我爸,不够再管她要。
“你爸这个人,就是死要面子。”她说,“你倒是个苗子,好好学下去,钱我供着。”
我呆呆地看着她,觉得她变了。岁月把她的趾高气扬彻底瓦解,沉到心里,她改嫁后又有了两个孩子,现实生活拖沓着,把她从绚丽多姿的光环下扯了下来,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农村中年妇女。
等到我爸从阴影里走出来,是我上大三时候的事了,这几年间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由我妈供着。我爸这几年在江边替人照看鱼塘,江伯伯看他可怜,想要再帮他一次,我爸摆摆手拒绝了。他依旧住在青砖灰瓦的老平房里,睡一张一米二的铁床,我姑姑要接他到北方去住,他也摇摇头回绝了。
他主动和我讲起,我才知道自己有两个远在北方的姑姑,早在我爷爷搬到南城之前,就在北方嫁了人。我问我爸,想不想回故乡看看。我爸叹一口气:“算了。”他说,“人老了,受不了寒。”
不过我还记得,在我宣布大四要去实习的那一天,我爸提了两瓶酒,笑呵呵地说:“我们爷俩好好聊聊。”那天晚上我们都喝醉了,我爸和我说:“你知道吗?我以前可是在造船厂里,造了一艘很大的船,你小子当时还没出生呢,要是你看到,指不定你也去造船了。”
我哈哈大笑。往事终于轻轻地坐起来,抖擞一下身子,落一地的灰。
我看着我爸摇摇晃晃地举着杯子,口齿不清地说他的造船事迹。
我环顾了一下这个家,旧得掉皮的墙壁,油烟味十足的厨房,这里多多少少构成了我对生活的理解,大概我爸也一样。他是渴望从这个破旧衰败的地方走出去,去看看外头的世界,摸摸外面的东西。可他终究失败了,生活接二连三地将他打回到原地。
“爸这一辈子就看你了。”他说。可能是因为喝醉酒的缘故,毕竟他从来不爱说煽情话的。
而恍惚间,时间又呼呼地疾驰而去,我爸更加衰老了。很多时候,他记不得很多东西,倒是听他不断提起当年一把锤子一个螺丝造出来的船。我猜那大概是他岁月里唯一被打上时光烙印的东西,镌刻在他的生命里,洗不去也抹不掉。 (完)编辑王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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