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吊丝竹□周章师

我的老家藏在大石山里，推开门，房前屋后、山脚山腰都是密密麻麻、郁郁葱葱的竹子。石山上没有连片的空地，竹子都是一簇一簇地生长。村里的竹子多是经济用途广、效益可观的吊丝竹。这些吊丝竹不管长得多大多高，它那细长的竹尾总是向下弯曲，仿佛既是对大地的感恩，又是对主人精心呵护的致敬。

吊丝竹性喜光耐旱，对土壤适应性广，无论酸性土或石灰性土均能生长，是石山区群众喜种的当家竹种之一。吊丝竹竿几近直立，篾性良好，是编织各种竹器的好材料，也是造纸、制作船缆的好材料，亦可作为高级文化用纸原料。聪明的山里人将它的价值无限放大：编凉席、竹篮、竹帽、篱笆，织竹篓、竹筐，造猪笼、鸡笼，制竹筷，打扁担，做竹床……我家有数十丛吊丝竹，父亲用吊丝竹编织了大半辈子竹席，编织的席子铺展开来，能铺出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编竹席不如想像中那么简单，要经过选砍竹材、削竹条、刮篾、抽丝、蒸煮、编织、修边等环节，而在编织过程中，又要经过备料、开编、合口、收边等工序。整个工序比较复杂，每个步骤都充满艰辛，但父亲却不厌其烦，总是把编竹席当作一件快乐的事。

手工编竹席，首先要选好时间砍竹材。父亲说，选吊丝竹有一番讲究：一是要直。二是要有五年以上竹龄。三是要在冬天砍。这样做出来的竹席耐用，不会有虫咬。于是，冬天来时，父亲便拿着砍刀走向竹林。此时，我们小孩就在竹林里玩耍，或粘蝉，或摇竹子，让雨珠从竹叶间滑落下来，砸在头上或衣服上，很是刺激。玩够了再帮大人扛竹子回家。

在我的印象中，削竹条和刮篾是有危险的，父亲手指常被竹片或刀口划伤，鲜血直流。这时，只见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点粉末状的东西压在伤口上，用小布条缠紧又继续干活。所以，这活父亲从来是不让我们参与的。父亲刮篾时，篾刀一切，哗啦啦脆响。刮篾片粗细须均匀，编出的竹席才平整，不凹席心，不翘角。因此，父亲不停地刮，直到手指摸到滑爽才满意。

竹席有多种用途，有睡觉用的，有遮风挡雨用的等等。不管用做什么，编织方法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所用的篾有所区别，如编睡觉用的席子，为达到年限长久和凉爽，使用的都是第一层篾，编用于晒玉米、稻谷等席子，使用的多是第二层篾，编用于遮风挡雨等席子，使用的多是第三、第四层篾。每一层篾编织出来的席子，质量不同，价格也不一样。

编织前要把篾晒干或烘干，去掉水分，否则含有水分的篾编织后的席子篾与篾之间不紧密，松松散散，无法使用。 父亲常常利用晚上时间或蹲或盘坐在中堂编织席子，双手并用，从不竭息，一编往往就到深夜。小的时候，我觉得好奇，刚开始，我还凑着热闹给父亲递竹篾，或赶蚊子，或给灯添油，问这问那，竟不知不觉躺在竹席上睡着了，最后只好让母亲抱着上床先睡，唯有光线暗黄的煤油灯一直陪伴着父亲。

一张席子，别人用四五天才能编完，父亲只用两三个晚上就编好了，可见父亲的熟练程度。最后，只见父亲将编好的席子拿到火灶上，上下两面过了一下火苗，把残余的茸茸的竹毛烧掉，再用一块布一抹，卷起来即用两根竹片绑好两头，天一亮就扛到街上去卖。虽然父亲所编的席子用的时间短，但由于选用材质好，每片竹篾都编织得平整而结实，手工精致，质量好，随便四个人用力拉四个角，都不会把席子拉开，使用后又没有虫咬，过硬的质量很受顾客欢迎和信任。因此，常常是人刚走到街头，货就被抢购一空。

父亲不但擅长编竹席，其他竹器也会编织。因此，家中器具多半是吊丝竹剖篾编织而成。用久了的竹器，因为手和肌肤的摩挲，沾了人气，似也成了灵物，表皮酡红光洁如古玉，让人爱不释手，弃之不舍。特别是竹凉席，一到夏天，天气炎热，躺在旧得光滑发亮的竹席上特别凉爽，很快便会容易入眠。

吊丝竹给予我们甚多，父亲对它也尤其用心。从竹笋出土开始，父亲就编织竹套，一根竹笋一个罩，防止竹笋被害虫叮咬，并经常巡查，发现害虫就杀。所以，成活率很高；一根春笋一竿竹。虽然竹笋营养价值高，但父亲从来不砍竹笋当菜吃或拿去卖，他说这样太浪费，杀鸡取卵不值得；砍过竹子之后，父亲及时修补竹墙培土施肥，进行护理，期盼来年长出更多竹笋。难怪，竹林年年砍，竹子年年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一辈子用双手编织了多少张席子，多少件竹器，我们一家谁也记不清，但父亲用双手为我们编织的幸福生活，我们都铭记心间，永生难忘。

我一直很渐愧，没有从父亲那里继承一点编竹席的技艺，而让它失传，随着父亲的离去，永远消失了。

感恩父亲。那充满了我儿时梦想的吊丝竹，真令人难以忘怀！

新闻推荐

暮色里 （组诗）

■郭晓琦一个铁匠日渐寂寥的黄昏炉火熄灭多少年了？步入黄昏的老铁匠疲惫、迟疑、懵懂他蹲在门槛上凉得太久了，有一种生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