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让诗五首

□扎西才让

夏夜

清一色的女人,坐在桑多河边,

身上披着一层薄薄的冷艳的反光。

如果她们都不出声,我会怀疑她们

全部来自河底的鱼类的世界。

幸亏她们突然都大笑起来,

这笑声,恰似河水不断地冲刷着沙滩,

一瞬间,我就感受到了夏夜的美。

哦,是月亮让她们陶醉,它在高处

控制着世上的潮起潮落,

无论四季如何轮回,它都给万物

披上一层薄薄的圣洁的光辉。

骑马者

他们骑着马,要去草原那边的海子边。

绿色草地真的像阿拉伯故事里的

飞毯,将他们送向远方。

远方海子,那蔚蓝

看起来只是那么一滴,

发着明亮的光,是恒久的召唤。

骑手,一共七个,四男三女。男的

骑皮毛发亮的黑马,女的骑矜持的

红马,松软的草地吸收了马蹄声,

不过,我能感受到那些接连不断的

颤动,仿佛来自历史深处,

在心底回旋。

七人都是青年,都健壮又骄傲的样子,

他们策马跑远了,身影如墨点,

混进夏天的花海里,几乎要消失不见。

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哦,

我的桑多草原,还是如此充满生机,

让人不忍远离,一旦离去就心有不甘。

在杂货店里

我进去时,老板娘正在给一个小姑娘

称大蒜。我观察着店里的一切

熏好的腊肉、袋装的桂圆和冰糖

红色白色的蜡烛,未曾洗去泥巴的

红萝卜……我甚至不愿意错过那些光影

有个男孩在一旁戳手机,嘴角带着微笑

我也许比店主本人更了解店里的事:

男孩的世界被打开,他忽视了亲人、女孩

和他母亲身后即将被清空的货柜

也许我比他母亲还了解杂货店的命运

是生计,使生活显得如此美好。也是生计

使几句家常话,起了分心的作用

称上虽然做了小小的手脚,但店内的

细节,就像甜食一样诱人。以至于

我的出现,根本就不影响正在进行的交易

鱼

从集市上买回来的食物,都堆积在

客厅里。我的扎西吉,在厨房里忙碌着

她忘记把鱼放在了哪里。青春靓丽的

仁青吉,你完全可以帮她找一找

但你选择依偎在你姐夫身边,听他

滔滔不绝地讲述来自城里的消息

我的扎西吉,让人心疼的扎西吉

没人给予你帮助,更没人给你关心

那怕只是一点点的。你的妹妹不能

你的丈夫也不能,你看他还在说

还在说他在遥远繁华的世界里的经历

这样的讲述,也许要重复九十九次

而那条虹鳟鱼,就在他的对面

就窒息在一个深蓝色的塑料盆子里

当讲述者说到城市里的游泳池时

它不易觉察地抽动了一下

仁青吉,你的姐姐,也在厨房里

被迟钝的老刀,割破了手指

旧斜阳桥

散步的人,两三个吧,像往常那样

慢慢地走过来,桥头斑驳的树影

落到身上,这使得我们

穿行在明与暗的不断交汇中

直到大家都来到桥上,毫无遮拦的

阳光悄然闪现,拥抱住了我们

是在夏天,树木葱茏。平淡无奇的

散步,总能陡现生活中的诗意:

想把身子靠在护栏上,手也搭上

却发现多处扶手已然缺失,人们

还没有做好修葺的打算。那就只好

做出依靠的姿势,看高树,也看云天

桥下桑多河,在这一段路径

是安静的,不曾冲荡出激越的浪花

若人准备涉水而过,其深度

肯定能漫过高腰的靴子。涉水声

必然伴随着潮湿泥土的气味

和那干木头发出的噼啪声

要是在夜幕前回家,这里

会给人留下关于白昼的美好记忆

要是在夜幕后在此逗留

也能清晰地听闻到人间的情欲

然而我们还是走吧,把安宁带回家

把孤独,留给桑多一代的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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