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邻居 ◆张朝侠

我们做了十多年邻居了。

一梯两户，门对门，这使得我们彼此都没有选择。

是夏天的风率先打开了我们紧闭的门。

因为老旧小区变压器小，一到夏季就频繁跳闸。房子厨卫又都极小，且都拥挤在一进门的地方。所以那时的我喜欢插上铁门敞着木门择菜洗衣，觉得这样既敞亮又凉快。不知何时，对门的邻居也敞开了木门，他们隔着铁门说，这自然风吹在身上凉快，比电风扇的风吹的惬意。我不清楚，他们是受我影响，还是被炎热所胁迫。这样，风就更大了，像一个人来疯的孩童，皮得很，一会儿从我们家窜向他们家，一会儿又从他们家窜向我们家，叫人根本琢磨不透风的来向。

隔着两扇铁门，犹如隔着两层铁栅栏，通透了许多，于是便有了更多交流。聊什么呢？城市人和农村人，老年人和青年人，其实隔着很深的一层，只是东拉西扯罢了。买的什么菜？多少钱一斤等等，都是些关于青菜萝卜的琐事，实在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琐碎的不能再琐碎。在那时的我看来，所谓邻里感情，更多的不过是岁月的情感。

但是，在儿子出生后的第一个中秋，我却着实体会到了非同一般的邻里感情。

那时儿子出生才四十多天。直到现在，一回想起儿子小时候的那些事，心酸的眼泪就直想往外流。那时吃不好睡不好，连一顿安稳饭都吃不消停，更顾不上节不节了。中秋节的中午，他们却让女儿送了一碗菜来，说，别不过意，也没送什么好的。因为他们知道我一个人带孩子是没时间买菜烧饭的。送走他们的女儿，感激的泪水任怎么擦都擦不干。于我，那碗里盛着的何止是菜啊，分明就是满满的关心与怜爱！其实，他们是南方人，菜的口味我吃不惯，但是那碗菜带给我的温暖与感动，却让我此生永远不能忘怀。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端午节包粽子，就有我们一份，且非常精心，特意给儿子包几个小的，用五色线网装着，还有一个咸鸭蛋。偶尔包包子，也不忘我们。过年做八宝饭，也有我们的份。总吃他们的东西，心里很不过意，我和爱人就在过节时买点东西给他们送去，他们就又硬给孩子压岁钱。连少不更事的儿子都念念不忘他们的好。搬入新家，儿子却感伤地说，现在不和爷爷奶奶做邻居了，我们也吃不上爷爷奶奶送的好吃的了！

我们不做邻居三年了！

拆迁结束了我们的邻里守望关系。他们搬到了大庆路那边，我们则搬来了张公山附近，虽仍属同一个街道，但相距已很远，再加上我的工作忙，家务事多，两家难得见面。

不承想，前年夏天我在大庆路菜场却偶遇到他们。那一刻我们真有久别重逢的感觉。一阵嘘寒问暖之后，大叔说，你还记得有一位邻居吗？就是你们两家孩子小时候常在一起玩的，他们家住在我们前面一栋楼二楼的那个谁，现在在那个“北师大”做生活老师。我看那个工作怪不错的，有星期天，有节假日，还有寒暑假！我和你阿姨在家里说，你要是去多好啊！你现在这个工作太累太辛苦，一直想着要是能把这个事跟你说一下就好了，去找找那位老邻居问问情况，可是一直遇不见你们，只能干着急！阿姨接过说，就是啊，小张你那份工作太累，工作环境又不好，夏天又那么热，你也换个工作，你去也一定行的！环境又好，一年又有这么多休息，多好啊！我说我不能去，因为儿子的成长需要我的陪伴。我虽去不了，虽在他们说之前，我已洞悉此事，但我仍感念于他们知冷知热的爱与体恤，以至于我每每想起都无比感动倍感温暖。

他们有一儿一女，住的都比一碗热汤的距离远。先前我曾想，我们现在住的近，他们年龄又大了，能帮上忙的帮点，等以后住远了，就不好联系了。真的分开了却又有些犹豫，一来怕他们有人走茶凉的感伤，二来想着十多年的邻里情谊，好久不见很惦念，最后决定每年春节去拜访他们。可是每次他们又硬塞压岁钱，这让我们很不过意，所以今年特意选在了年前好多天，红包尚未准备的时候。

打开门，夫妻俩先是一脸惊愕，片刻便就欢喜起来：你们来了？！还带东西来干什么？

太阳的余晖缓缓地从客厅的玻璃窗洒进来，拖着长长的身影。我说，有了这阳台不出门也能晒太阳。阿姨看了看玻璃窗，说，今年，窗户都没擦。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去年还能上去板凳，今年却上不去了！大叔说，往年，家里一有什么事，我就去敲你们的门，现在，我再有什么事，却敲不到门了！也找不到人了！我原以为，仅仅是我们念念不忘他们的好，没想到他们心中也想着我们的好。我爱人连忙说，家里应该有我电话吧？！要不再留一个，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有事喊我一声。阿姨连忙拿来纸和笔，边迅速地记着，边说，“好好好！我们好几次经过你们楼下。每次经过，我们都盯着你们楼房，但是我们不知道你们具体住哪里。”听了这一句话，我突然有点盈泪。爱人忙告诉他们我们住的楼层，并说，想不起来时可以到物业那里问。

道声我们要回去了，便迅速起身告辞，阿姨却一把抓住我的包带，又催大叔赶紧去卧室拿压岁钱。虽然阿姨走起路来有些蹒跚，但抓着包带的手却坚强有力。我们说，孩子已经大了，不要再给压岁钱了，再给，下次都不好意思来了。夫妻俩几乎异口同声，要来！一定要来！下次一定还要来！不来我们可要生气了！声音虽然低沉，却具有极强的穿透力，这么久过去，那声音依然在我心头回响。

十多年，弹指一挥间。但弹指一挥间的是时间，挥之不去的却是曾经的过往，以及流淌在我们心头的温暖与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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