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有葵花待客尝

□卢海娟

年快到了，窗外大雪纷飞，植物们不再赏心悦目地装点我们的田园，它们以另外一种方式潜移默化地融入我们的生活。

葵花算不得庄稼，当初也没有人用它来榨油，却是乡村的爱物。整个冬天，葵花籽都是细琐悠闲日子里的主角，过年了，人们更离不开它的香。

在东北，葵花被称为转莲，葵花籽被称为转莲籽，也叫毛嗑，东北人喜庆和休闲离不开瓜子，讲究的是“瓜子不饱暖人心”——邻居来拉呱，亲朋来叙旧，无需端茶倒水，只要把烟笸箩拽过来，女主人再热心地张罗着炒上香喷喷的葵花籽，这便是受到了礼遇，受到最热情的招待。一锅老旱烟让东北爷们浑身通泰，一把葵花籽让女人和孩子一无阻碍地热络起来。

即便是大家闺秀，也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村庄就像一个家族，要你来我往才亲热、才热络。串门子就是冬天里最重要的活动，年龄相仿的都是要好的朋友，都是兄弟姐妹，一家的活儿就是大家的活儿，人们凑在一起打柴劈柴、摊煎饼烙黏火烧，也聚在一起玩扑克抓嘎拉哈，游戏就是游戏，顶枕头贴纸条，跟钱无关——无论这个热闹的据点流动到哪家，主人都会炒上一锅葵花籽，就那么随意地盛放在簸箕里、笸箩里、面口袋里，人们一边尽情地玩闹，一边嗑着瓜子，不雅，甚至不卫生，却是俗世里最有烟火味的生活。

待客时要炒葵花籽，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讲故事说话的时候要炒葵花籽，看露天电影时要炒葵花籽，除夕，葵花籽更是年夜饭前后的重头戏。

大人忙不过来，蹲在锅台上炒葵花籽的往往是小孩子，小孩子不敢怠慢，刷帚不停地翻搅，葵花籽发出跳跃的脆响，芳香扑鼻。这一回和平时不一样，要炒上三五锅，炒熟之后，装到口袋里，放到热炕头上烙着以便于防潮。大年夜，男女老少都在嗑葵花籽，时光就在葵花籽皮次第炸裂的脆响中慢条斯理地走过，陈年旧日退出舞台，新一年的曙光在人们的期许中冉冉升起，葵花籽见证了新旧交替的辰光。整个正月，葵花籽都牢牢占据悠闲惬意的生活，陪伴人们尽享节日的狂欢。

多少年了，婚礼的程序可以改，新娘的穿着打扮可以改，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喜宴上一定要有一盘葵花籽做喜碟。参加婚礼的人，抓一把葵花籽在手上，贪吃的还要偷偷放一把在衣袋里，边吃边看热闹，与周围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么喜庆的事，倘若没有葵花籽来参与，就少了温馨的细节，少了一些严肃之中的散漫，热烈之中的小点缀。

受到诟病的是葵花籽皮，吃葵花籽的人随意把皮吐到路上、宅院里、炕上地下……薄薄的葵花籽皮常常与苇席咬合在一处，结成坚不可摧的一体，也常常粘附在泥地上，画出稀奇古怪的花纹。而院子里的葵花籽皮要等到大雪化透才会露出本来面目，大片的葵花籽皮让院子变得不再整洁干净——也只有在清扫的时候，人们才想到葵花的缺点来，下决心再也不用葵花籽来打发生活。

抱怨归抱怨，日子仍然周而复始，时光在葵花籽皮之间穿过，纷纷扬扬……

如今，小食品市场空前繁荣，花花绿绿的包装，应有尽有的口味，再没有人会把葵花籽当成最好的零食。日子好过了，再没有人像我们小时候那样盼着过年，再没有谁那么热切地抓一把葵花籽揣在怀里，出门分给伙伴。炕上地下，院子里马路上，再也看不到琐碎的葵花籽皮，人们文明了，生活精致了，葵花籽档次太低上不了台面了。

“瓜子不饱暖人心”成了一句老话，世事在不觉中改变。如今的年节，人们抱怨的是累，是没意思——不知是我们走得太快，丢掉了最初的欢乐，还是那些原始的快乐不肯跟随，就像一枚陈年的葵花籽，再没有一张嘴巴，可以嗑开它曾经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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