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太阳炙人,尤其是午后,厦大校园外的海滩上不见一个人,树荫成为人们最向往的地方。近傍晚,海滩上才涌来一些下海、拍照的游人,摆摊的小商贩也返回来。
我们一家人一直坐在海边栈道乘凉,准备天黑后离开,打车去高崎机场,乘22:39的飞机回北京。小外孙女又跑去了玩不够的海滩,我们只能再给她点时间满足她对沙子的贪恋。忽然从海滩那边传来一串铁器搏击发出的“叮叮当当”声,这清脆悦耳的搏击声让我顿感回到少年的东北家乡小镇,仿佛又看见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摇着拨浪鼓的小货郎,看见手持大镊子样的拨器(又称唤头)拨得“格啷啷格啷啷”响的剃头匠,还有一个让我至今忘不掉的南方女人不知用什么铁器敲出的悦音,一如眼前海滩传来的音乐:叮叮当当,叮叮当。
我向海滩上寻望,在游人中间看到了她——一肩上挑着一副短小竹担子,一头担着一只竹筐,筐上写“麦芽糖”,搏击声来自她手上,她手提一块马蹄形状的铁,另一只手握一把小铁锤,有节奏、有韵律地敲击着那块铁,敲出清脆的银铃般的音乐,传遍了海滩。
我少年记忆里的那个南方女人出现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像海滩上这个女人一样,头上包着一块方巾,挑着短竹担,沿街敲出一串“叮叮当当”声。我看见邻家一个比我小的孩子站在路边的树荫下,嘴里嚼着棉花般软棉棉的糖,立即闻到一股浓重的麦面味儿。我当时是否流了口水自己没感觉,我问那个小孩子,你吃的是什么糖?答,麦芽糖。多少钱一块?五分钱。挑短竹担的南方女人和她敲出的“叮当”声拐进了街边的一条小巷,我飞快地朝母亲的工作单位跑去,想问母亲讨要五分钱,买一块自己从未吃过的麦芽糖。
母亲单位在街边,办公室的窗子冲着街,我看见母亲的几位女同事正围着一个卖冰棍的老太太,从冰果箱里往外拿冰棍。一位阿姨冲着办公室窗里喊我母亲,高姐,你真是的,五分钱也不舍得花,快出来吧,我请你吃冰棍。我嘎然停在街上,没再往前走。阿姨们都认得我,我要走过去有故意讨冰棍吃的嫌疑,父母早就给我立下规矩,看见人家吃东西不能靠前,不能叫人视你是一个嘴馋的孩子。我看见阿姨们拿着冰棍吵嚷着返回办公室,自己踌躇在街边。我知道母亲舍不得花五分钱的原因,父亲已经在家里宣布,家里决定盖房子,从现在开始攒钱。在一个少年的眼里,盖房子是一项巨大的工程,父亲和母亲每人每月四十几元工资,要攒钱盖三间房子谈何容易?所以要勒紧腰带,省吃俭用。我是家里的长子,妹妹和弟弟还小,父亲的决定好像是对我一个人宣布的,再不给上学以外的花销,吃零食只能是我的非分之想。我知道,如果我去母亲的办公室跟母亲张嘴,磨上一会,心软的母亲一准会掏给我够买一块麦芽糖的五分钱,但我这一次却悄悄地退了回来,打消了因嘴馋而对麦芽糖产生的渴望,将那一串“叮叮当当”声储存在少年的记忆里。
接下去的几年,父母让我跟着他们一起经历了“攒钱”的艰辛,听说县城里哪儿有公家扒旧房子,父母一大早就带着我跟他们一块去捡砖头,把捡回的大半块和半块的砖头用手推车推回来,一点点攒成一大垛。父母攒到了八百元钱的时候,又跟亲戚借了一些钱,终于在县城南山下垒起三间瓦房。房子罩面是红砖加青砖,里层用的都是捡来的砖头和土坯。我上初中那年家里欠人家的钱仍没还完,害得我总是穿不上那个时代时髦的衣服。父亲将他压箱底的衣裤拿给我穿,那是他结婚后穿过的昵子料子,我不喜欢,因为那是老样式,过时了,但没办法也得穿。那是一条米色的料子裤,表面上看还挺新,实里放在箱柜里已经糟烂,我搀起裤角在球场跟同学打篮球,对手上来一抓我,屁股后就撕开一条大口子。
少年至今,我只近距离地接触一次麦芽糖,眼下是第二次。麦芽糖是麦子做的,家乡的东北小镇不产麦子,没有人用麦子生麦芽,更没有人用麦芽熬制褐色透明的麦芽糖。长大后走南闯北,也仅仅从电视里看过麦芽糖,电视里的麦芽糖是放在塑料小杯子里,用竹签扎着吃,扯出的长丝常常黏在孩子的脸上,但我至今还没吃过麦芽糖。
晚风让海滩变得凉爽下来,我下意识地向前蹭了几步,还是有一点犹豫,现在流行星巴克不加糖,这种走街串巷叫卖的糖还有人吃吗?我看清楚了,挑短竹担的女人手中的弯铁原来是一把刀,锋刃用来切麦芽糖,她用铁锤敲击的是厚厚的刀背。听身边一位游客说,这女人敲出的“叮叮当当,叮叮当”就是闽南语“麦芽糖”的发音,像闽南音乐一样好听。那“叮当”声仿佛在海边作着广告,麦芽糖虽然没有“麦乐送”那么火爆,但它是一种中国传统的怀旧小食,在此“专卖”。我朝着挑短竹担的女人和她的闽南音乐走去,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流着口水的少年,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口袋里有足够的钱。
新闻推荐
本报讯(记者方飞)2017年12月28日上午,市安监局举行新闻通气会,通报全市安全生产情况。去年1至11月份,全市共发生安全生产事故39起、死亡42人,事故起数同比下降11.4%、死亡人数同比下降8.7%,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