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菜市场蹓跶 石 悦

不忍心妻每天一个人起大早去买菜，我决定帮她一把，哪怕只是充当拎菜的角色，也要为自己的一日三餐略尽绵力。

跟在妻的身后，我走进菜市场，首先触动感官的是人头涌动，喧哗如潮。那些被冲洗得干干净净的田头清蔬，被豢养得服服帖帖的八方活禽，被滋润得欢蹦乐跳的江河水产，被加工成各色各样的豆制品和已剁成条块状的牛羊肉，井然有序地夹道迎接我。而我，只需要看着妻子如何讨价还价、挑肥拣瘦，如何从这些食材中选出适合我俩胃的那部分，然后，由我拎着菜兜蹓跶，开始是有些不好意思，拎惯了倒也其乐融融。

跟妻进了几回菜市场，注意力不再那么安分。我喜欢留意那里的人生百态，喜欢那里的烟火味和本真的生活气息。在那里，我注意到，为买一根葱，一介书生故意露出小市民的嘴脸；我观赏到，一位老太太与菜农叙旧，竟勾起泪汪汪的乡愁；我觉察到，一外地鱼贩的秤盘子上，多了一层薄薄的、不起眼的铁片。东张西望中，我也捕捉到，有一个与我周围并不一样的风情，有一种未曾吃过的蔬菜、未曾嗅过的清香，有一种未曾见过的植物和一些未曾知晓的果蔬轮番上市的节气。这些于我，只有在菜市场才能见到，才能了解，真是莫大幸矣。菜市场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成为城市的一处市井万花筒、风情博物馆，那里有各种各样的神态表情、方言俚语和行色匆匆买菜人，还上演着许许多多惟妙惟肖、脍炙人口、无需导演和编排的本色小品、趣味杂谈和人性故事，让我收获一种生之乐趣。

在菜市场蹓跶多了，时常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看见几只鸽子被关在一个铁丝编织的笼子里，它们蓬头垢面，神情呆滞，在等待着被人买去屠杀、清蒸、红烧或油炸的命运。那一刻，我有些惴惴不安。我在想：不是说鸽子是自由与和平的象征吗？倏忽间，心和记忆被戳得生疼。遇见一位老迈的婆婆守着两筐萝卜白菜，孤苦地蹲在菜场一角，凄凄地盼人光顾，我的思维一点点地迅速裂开，脑屏上立马浮现：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天都是第一个走出家门，第一个走进厨房，第一个将上学的孩子唤醒……这个时候，内疚的河开始泛滥，溢出心的愧欠，脚步便不由自主地移近婆婆，从她那里多买几斤菜，让老人早点卖完回家。路过一家干菜摊，想起当年在凋敝的冬日，时新的菜蔬纷纷退场，惟与干菜做贫贱夫妻，蓦地阵阵热浪直达眼球，有如初恋一般酸甜参半。如今高科技种植，这菜那菜啥时都有，干菜的节目单没有那时热闹，却让我依然充满感激之情，忘不掉梅干菜的餐餐顿顿，怀念的是自己艰难的岁月和多汁的人生。

在菜市场溜达，也有惊魂一刻。当然这有些夸张，可碰上了，却也着实心惊肉跳。那天，见一妙龄女郎买豆腐，指定要排在当中的那一方。卖家无可奈何地把那方豆腐挖了出来，却不小心碎了一角。女郎摇头说不要了，转身就走。血气方刚的卖家气不打一处来，就势将掌上的豆腐朝女郎甩去，接着自然就是互相指斥咒骂。我懒得判别谁是谁非，不过直觉在告诉我：现在的人真是有些变了，人变富了，气变粗了，嗓门变大了，说话的腔调、行事的做派也不同了。有啥可变的呀？牵了一只猴，成为齐天大圣啦？真是奇了怪了，咋就穷得起富不起呢？发了点小财，就牛逼烘烘，气焰熏天，犯不着。买卖，互通有无，公平交易，也该有个雅俗之分、文野之分的。顾客是“上帝”，商贩也不是“小鬼”。人在世上，都是为了生计，都很不容易，谁也不该受谁的气，谁也不能挨谁的骂。

菜市场真的是一座城市的鲜活画册。每一根黄瓜，都是家园的象征；每一棵青菜，都携带乡土的气息；每一次讨价还价，都能回归人性的本真；每一次斤斤计较，都能保存彼此完好的呼吸。我在这里，触摸这个地方的地表热气，享受这个地方的风物风情，穿梭于挨挨挤挤、热热闹闹中，不会感到空虚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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