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石碾和石磨

□张树松

“歪倒磨砸到碾——— 石(实)打石(实)”，这是人们常说的一句歇后语，也是石碾和石磨这老哥俩的性格和脾气。这老哥俩是石器家族中的骄傲，对人类的贡献可与火齐名。

石碾和石磨长相粗陋笨拙，呆头呆脑，外观缺乏美感，好像难登大雅之堂。但老哥俩执著敬业，憨厚里蕴藏着诚实守信和无私奉献的本色。

在我的记忆里，在家乡石磨家家户户都有，有的人家有两盘，一盘水磨，一盘旱磨。水磨是用来磨玉米糊，摊煎饼的，或是春节磨豆糊，出豆腐的。旱磨是用来磨玉米和小麦的。还有的人家石磨是水旱两用的。而石碾不在家里，是在村里的大街和胡同里。石碾的安置一般方便就近的原则，每三四十户人家就有一盘。石碾的主要功能是碾玉米、地瓜干、谷子、豆子等。

碾和磨能与推磨推碾的人同乐同享，一圈一圈，不事张扬。就是碾轧地瓜秧、玉米骨头、花生秧、榆树皮时，也不嫌贫爱富，总是不离不弃。就是在碾轧石灰麦秸泥时，尽管灰头泥脸，全身黏糊糊、脏兮兮的，也任劳任怨、无怨无悔。当然，石碾也有自己坚守的底线，那就是东西不能摊太多太厚，太多太厚就会导致碾砣不能转动，这似乎在告诫人们，(摊)贪多嚼不烂，凡事要有个度，要量力而行。

憨厚的石碾总是被农事安排得满满的，没有个闲暇时候。一声声吱吱扭扭，一圈圈碾道转动，像个很听话的孩子，一副服服帖帖、老老实实的样子，没有抗争，从来都是自觉服从人们的安排，承担着生活的重负。在乡村，石碾是共用的，人们常常是天不明就拿着推碾棍、簸箕、扫帚去排队，轮到谁家就安排孩子去叫，很少有人插队。如果谁家有急事或等米下锅，大家都会很自觉地让他先推。因为在淳朴的乡亲们看来，谁家都会有急事，给人方便与己方便。一盘石碾承载着邻里乡亲的浓浓乡情，演绎着许许多多乡间的故事。

作为弟弟的石磨，据史料记载，也有两千多岁了，满脸的皱纹倒是显得比哥哥还深沉。当石磨辛苦劳作时，加工物随着磨扇的转动，顺着磨眼流进磨膛，向四边均匀分流，然后被磨齿嚼成粉末，从上下磨齿的夹缝中吐出来，像瀑布似的均匀地洒落在磨盘上。当上扇磨发出的轰隆声音变大时，就是提醒人们磨膛空了，所谓“石磨不响，空磨响，空响误事”是蕴含着深刻道理的。清代著名学者赵翼写过一首《咏石磨》的诗，“路迢迢而非远，石叠叠而无山。雷轰轰而未雨，雪飘飘而不寒”。这是对石磨表型的写照。还有更牛气的俗语，“磨眼里插竹竿，顶天立地”。

石碾和石磨这对兄弟，像一对忠诚的哨兵，经年累月地守候在乡村的大街小巷，农家的房前院内。吸纳着阳光也吸纳着月色，承接着雨露也承接着雪花，经风雨，抗酷暑，披霜雪，斗严寒。风吹日晒，雪打雨淋，默默地铭刻着村庄的历史，无声地记录着乡亲们的生活。今人魏明伦写有一篇《磨盘赋》，文辞诙谐，寓意深远，现辑录一段，与大家共赏，“磨盘推日月，磨道绕春秋。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愿仓积粮成山，守磨坊挥汗如雨。稻麦磨成白玉屑，苞谷磨成黄金沙。青纱高粱，磨成红粉；绿荚大豆，磨成雪浆。北方磨豆汁，南方推豆花。蒸不烂，捶不扁。响当当铜豌豆，铁铮铮石磨盘。天生一对，地配一双。珠落玉盘，耳鬓厮磨。顷刻销魂酥骨，化为软玉温香。錐窝春碎紫八角，磨盘改造黑五类。乌豆乌丝粉，黑米黑馒头。白案技巧，水磨功夫。削面挥刀即削，燃面点火欲燃。御厨蒸饺，乡炊麦耙，中秋月饼，春节年糕。古人之主食，多从石磨而出；前人之营养，半与石磨相关。磨盘腹中之物，皆可磨碎；而磨盘本身之功，却不可磨灭也”！

人们对石磨和石碾的敬仰是由衷地发自内心的，大人小孩是不能随随便便在老哥俩身上攀爬玩耍的。有的家庭孩子病多虚弱，还可以拜石碾和石磨为干爹和干娘，据说能消灾祛病。在过年和重要节日，还要在石碾和石磨上贴“青龙大吉”和“白虎大吉”，还有的贴“福”字和“酉”字，过春节还要在磨眼里放上饺子或馒头，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有个丰收年景。这也折射出石碾和石磨的丰功伟绩和在人们心中的位置。

过去每一次回到家乡，每一次看到那些石碾和石磨，心中就悠然升起一种亲切感。我想，生活就像推碾推磨一样，只有脚踏实地，实打实，锲而不舍，一直前行，风雨兼程，无论多少坑坑洼洼，多少辛苦劳累，总有过去的时候，只要有付出，就必定有收获和喜悦。

如今，乡村里的石碾和石磨早已湮没在岁月深处而销声匿迹了，只是在我们的记忆里，石碾和石磨仍在“吱扭吱扭”、“轰隆轰隆”不停地唱着岁月的歌，诉说着乡亲们的辛劳，那深沉稳重的曲调虽不怎么悦耳动听，但却“未成曲调先有情”，一如父老乡亲们对生活的执著和追求。石碾和石磨与村庄里的老井、老街、老树、老屋一样，是村庄的历史，是村庄的名片，是村庄的精神，是让我们魂牵梦萦，永远铭刻在心中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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