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从乡下来

娘从乡下来了，娘一进门，屁股还没坐稳当就发现女儿家客厅的沙发换了位置，娘端着茶来不及喝就说：“快来，我给你搭手，把沙发换到原来的位置，这样摆着不好看。”说着就站了起来，准备动手。“别，别动！”女儿急忙说。见娘已拉开了架势，女儿只好又说：“你家里的东西你随便摆？！”娘听出了女儿的意思，悻悻地坐下，娘不拿自己当客人，但说是“主人”吧，却又有点别扭。

娘是一个快言快语的人。女儿知道，娘要是来了，她走到客厅，娘就跟到客厅；她走到卫生间，娘就撵到卫生间。娘攒给女儿的话不但多得说不完，而且还特别喜欢三番五次地说。

娘是一个整齐的人，见女儿家的东西没放到该放的地方，就忍不住要说。不管女儿已经多大，娘都忍不住要教导她。

娘是一个勤快的人，见不得女儿睡懒觉。女儿说她上的是夜班，晚上睡不好。娘说：“一夜不睡，十日不安。”娘死活都想不通世界上还有这种班。

娘是一个节俭的人，见了剩饭、不新鲜的水果，怎么都舍不得倒，不但自己吃，还老是不忘对女儿忆苦思甜。

娘是一个传统的人，见女儿穿的裙子露出了大腿，老忍不住要给她往长里拽。女儿周末和同事们出去玩到很晚，娘披着上衣坐在客厅一直等。娘说：“出了奇了！一个女人家，半夜不回家！”

……

女儿在电话中得知娘要来时，就打算严肃地跟娘谈谈。她的心思现在全部在她正创作的长篇小说中，不论是在洗脸还是在做饭，她都在构思她的小说，在理清小说中人物的关系，在编织她的故事。她不想、也不能被打断。她现在没有时间观念，有时写一个通宵，别人起床时她才准备睡。吃饭也不按时，饿了就随便弄一点，甚至没有碗盛饭了才想起洗。至于家里的卫生及要洗的衣服，那都成了她写作过程中需要调节、放松时的“课间操”。这种生活状态与娘的生活习惯绝对背道而驰。

她准备跟娘谈谈，想让娘配合。

娘听她这么一说，就把刚要出口的话使劲往回咽。突然，娘眼前一亮，娘想起了她去年来时见外孙拿的少儿版的《红楼梦》。娘说：“把你《红楼梦》给我，没事了止心慌，电视上《红楼梦》嫽很！”

娘要看《红楼梦》？！女儿心想，只要娘有事干就好。

娘说，你把四本《红楼梦》都给我。看来，娘以为四大名著就是外孙拿的四本小画册。

女儿在书架上找出精装版的《红楼梦》给娘。心想，娘是个连小学都没毕业的农村女人，娘居然就要看《红楼梦》？！

“咦！这厚的！”娘说。

“还要四本！就这一本，够你看一年了！”女儿笑。

吃饭时，女儿放了张 C D，是笛子独奏，用以缓解疲劳。顿时，《苏武牧羊》的长笛深邃而又迂回婉转地满屋子舒缓流动，悦耳、清新，宛如天籁之音。娘听得如痴如醉。“咋这好听，回去时给我带一个。”

女儿第一次发现，娘的内心世界竟如此——丰富，丰富得如同她那家常的、鲜活的不时从嘴里蹦出来的话语。那可是女儿创作的语言源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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