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俏第一次意识到父亲沈君实有情况,是在她读二年级,九岁的时候。
其实在那一天之前,她还觉得妈妈太不可理喻,太无理取闹了。这种无理取闹体现在每次她睡了后,妈妈总是会小声跟爸爸争执,尽管妈妈很克制地把声音压得很低,以至于每次睡得迷迷糊糊的沈俏都听不清他们在争执什么,但争执的语气听起来总是那么令人焦躁和不愉快。
好像是妈妈让爸爸把单位的吴采购换掉,但爸爸不同意。
吴叔叔和他的妻子杜雅娟阿姨也算是父母的朋友了,因为爸爸是公司老总的缘故,下面的人对老板讨好一下是难免的,老板维护好与员工的关系也是必要的。这点妈妈也是知道的啊,她还经常告诉沈俏,爸爸管理一个大公司不容易,所以让她听话,好好学习,别让爸爸为家里操心。
就在前不久的春节,吴叔叔还带着杜阿姨,和公司里好几个员工来到家里做客,妈妈张罗了一大桌子菜,之后大人打麻将,孩子们又吃又玩。但是当天晚上父母就又开始刻意压低了声音争执。
真是烦人透了。沈俏想,妈妈你就不能少管点儿吗?
当然,沈俏这么想,是有缘由的。
有的时候爸爸会带她去找吴菲菲玩儿,吴菲菲是吴叔叔的女儿,小她一岁,小孩子最开心的就是有玩伴了,更何况每次爸爸都会给她们一些零花钱,让她们随便去小店买吃的。每次回家之前,爸爸都会特意叮嘱她,如果妈妈问起来,就告诉她爸爸带她去公司跟客户谈事情了。
直到那天,玩累了的沈俏跟吴菲菲都在汽车后座睡着了,不知怎的沈俏醒了,迷迷糊糊间,她听到爸爸跟杜阿姨声音很低地在聊天,好像在轻柔地说着什么秘密,然后她看到,爸爸拿起杜阿姨的水杯喝水,那动作既连贯又自然,非常自然,自然得让九岁的沈俏心里别扭极了。
沈俏的妈妈袁敏在文化馆工作,收入不多,但是旱涝保收。也许因为妈妈是在文化部门工作,所有见过她妈妈的同学都会跟沈俏说:你妈妈真像个老师啊,好有气质。
是的,之前在沈俏眼里,妈妈不时髦,但是很好看,衣服总是清爽齐整,不花哨不张扬,长大后她才明白,那种气质很“淑女”。妈妈把爸爸也捯饬得非常得体,每一件衣服都是她亲手搓洗,一点污渍都找不到,连每一条裤子的裤线妈妈都会熨得笔直笔直。
自从她觉察爸爸跟杜阿姨之间有让她说不出的别扭时,她开始觉得妈妈是可怜的,之前的淑女变成了隐忍,文静变成了瘦弱。这让她有说不出的难受。
她见妈妈偷偷哭过,也是在半夜,爸爸不在家的时候。那压抑着的吸鼻声,听起来比之前父母在夜里的争执还让人烦躁,并且失落。
但爸爸回家后,妈妈从来不会这样,至少在沈俏看来,妈妈待他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家里依然是干净的,爸爸身上的衣服是干净的,在外人面前妈妈总是安安静静,什么事都给足他面子。
大人的世界真是太虚伪了。沈俏真是闹不明白。
但是从那以后,爸爸提出带她出去玩儿时,沈俏再也没答应过。沈君实和袁敏离婚时,是在沈俏读小学五年级,12岁的时候。因为杜阿姨,找到家里来了,她离婚了。她要求沈君实给个说法,于是爸爸,勇敢地跟妈妈摊了牌。
袁敏起初依然选择守婚,但在她大病一场沈君实也没露面时,她彻底死心了。
离婚之后她带着沈俏搬到了城市的另一端。沈俏不知道成人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纠缠与无奈,但她的气不能不出。在搬走之前,她到杜雅娟女儿吴菲菲的学校堵住她,恶狠狠地威胁她,甚至还动了手。吴菲菲吓得大哭,她全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沈俏突然觉得自己的做法特别无聊。可除了这样,她的被亏欠,又有谁能够补偿呢?
大病一场的袁敏,看起来更加瘦弱了,但依然干净素雅。沈俏外婆和小姨也曾经劝过袁敏,趁着不太老,再走一步也是可以考虑的。但是袁敏不同意,原因很简单,女儿还小,在女儿没有成人之前,她不想让一个与女儿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出现在她们的生活里。
这也许是一个母亲,对正在成长中的女儿最虔诚的保护了。
袁敏收入不多,加上沈君实给的不算多的抚养费,生活质量也不算太高。但袁敏有才华,加之在文化馆工作,经常跟文字打交道,慢慢的,她开始写作,用文章换稿费。再后来,她担任了市里《企业家杂志》的主编。
沈俏跟妈妈袁敏的生活,说轻松,也没那么轻松;说拮据,也一点不拮据。就是这样,既平静又安生。
直到沈俏考上了大学。袁敏为她收拾行李。她说:“俏俏,去看看你爸吧。”沈俏抬头看了袁敏一眼,她觉得七年来,妈妈好像老了,但好像又没老。只不过曾经淑女的气质,现在看起来,被岁月沉淀为了“端庄”。她并没有说话。
妈妈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父亲沈君实一句坏话。哪怕有时候爸爸来接她出去玩儿,她从妈妈脸上也看不到任何怨怼和仇恨。
“那只是大人之间的事儿,”袁敏说,“但他毕竟是你爸爸,你们之间的血缘,永远都是存在的。”
其实沈俏没告诉妈妈,每次爸爸来接她,都会问“你妈妈好吗?”而每次她都会恨恨地说:“好着呢。”
也是在那天晚上,袁敏告诉了沈俏所有不知道的事。
其实早在沈俏五岁的时候,沈君实就出轨了。
沈君实算是一个聪明的人,抓住改革开放大潮中的机会,创办了市里第一批公司,一时间风光无限,求他办事儿的人很多。
袁敏有天下班早,想着回家把早上晒出的被子收起来,但当她开门时,却发现门在里面反锁了,她敲了好久,满脸尴尬的沈君实才打开门,客厅里站着一个神色慌乱的女人。袁敏的心跌到了谷底,强压怒火质问沈君实,沈君实含含糊糊,让身后的女人先离开。袁敏甚至没能冲上去拦住女人,辱骂厮打这种事儿,她根本做不出来。
后来据沈君实说,那个女人是外地人,为了能把自己丈夫的户口落在市里,希望他能帮帮忙,她什么要求都没提,在沈君实的帮助下落好户口后,就悄无声息地与他断了联系,回家安安生生过日子去了。
袁敏没吵没闹,这个男人是自己选的,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难免沾点荤腥。更何况孩子还小,平时沈君实赚的钱也都一分不少地交给她,如果她受些委屈能换来家庭的安稳,那么她也认了。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沈君实公司的采购员小吴居然能为了升职而把自己老婆往沈君实怀里推,当然,让吴采购没想到的是,两个人居然假戏真做,玩出了真感情。
那年春节大家在袁敏家打麻将,沈君实和杜雅娟在麻将桌下偷偷拉着手,袁敏知道;沈君实经常打着带沈俏出去玩的幌子去跟杜雅娟约会,袁敏也知道。于是就有了那无数个半夜低声的争执,她的要求非常简单:换掉吴采购,以为这样就可以断了沈君实与杜雅娟往来。
袁敏守婚守了三年,直到杜雅娟找上门摊牌。
沈俏哭了。她说:“妈,你不觉得你人生最好的时间都浪费了吗?”袁敏说:“妈没这么觉得啊,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再说,现在不也挺好吗?妈妈第二本书也快出了,兼职《企业家杂志》也多挣了不少钱。你还年轻,永远不知道人这一辈子会发生什么事,转弯在哪里。”
沈俏没去看沈君实。袁敏也没有勉强她。不过沈俏听说爸爸跟那个杜阿姨也离婚了,因为公司效益越来越差,沈君实欠了不少外债,于是杜阿姨跳着跳着广场舞,就跟别人跳跑了。
沈俏读大学期间,袁敏也再婚了,跟一直与她合作的“企业家文联”的负责人老江。沈俏早知道,老江其实喜欢妈妈很多年了。
沈俏考上研究生后,终于去看了自己的父亲沈君实。
彼时沈君实在一家公司看大门,他穿着脱了线的毛背心出来接沈俏,见到沈俏就笑了,咧着缺了牙的嘴。十几年过去了,沈俏发现,爸爸老了,真老了。以前的爸爸,在妈妈的拾掇下光鲜气派,白衬衫永远没有污渍,连裤线都是笔直笔直的,是多么的风光啊!
沈君实看着眼前长大的女儿,心里大概十分欣慰。他问:“你妈还好吧?”“好,挺好。她跟江伯伯挺幸福的。”这一次沈俏的回答里不再有一丝恨意,见到爸爸之前她心中有一万句怨言,此时都化成了同情与可怜。
令沈俏意外的是,在她读研究生离开家那天,沈君实也来送她了。这是袁敏没有想到的。
显然,袁敏现在的样子,沈君实也是没能想到的。岁月对袁敏好像格外慈悲,尽管已经上了年纪,却依然风姿绰约,身材曼妙而不瘦削。而在袁敏看来,沈君实跟那些退休打工的老头子,已经没有什么差别。
彼此在四目对视的一瞬间,都觉察到了往事的翻滚,情绪的升起与跌落,但所有的这些,谁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如同老朋友一样,同时说出:“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送沈俏进了安检后,袁敏与沈君实说了句“再见”,便坐到了老江车里。
只是沈君实不知道的是,看似潇洒的袁敏坐到车里后即刻泪流满面;而袁敏不知道的是,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沈君实低头站在原地很久。
也许彼此想了一百次再见面时的样子,却没有一种是这样吧。苏小旗 据 新浪网
新闻推荐
(全媒体记者王超)12月15日,区教育系统召开安全工作会议,安排部署下阶段重点工作,确保安全事故零发生。副区长潘昀出席会议并讲话。会议通报了近期发生的教育安全事件,传达了中省市狠抓教育安全的决心,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