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芹
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我们住的老屋要拆迁了。几经周折,我们被安置到花园小区。老屋的房子总面积为100平方米,新分的两套房子每套60平方米,父母住一套,小弟住一套。
那些日子,大杂院里一片忙乱,家家为搬家忙碌着。我们家麻烦可大了,父亲是搞收藏的,别说老屋的钟表和那些瓶瓶罐罐,就那间十几平方米的杂货间,要整理出来简直无从下手。父亲倒也沉得住气,他去榜棚街的馒头房买来一大摞用完洗净的面袋子,开始打包。先从挂钟座钟入手,每个面袋子装一个,然后又四处寻找纸箱、木箱,连苹果筐也用上了。眼见得邻居们一家家都搬走了,只剩下我们一家时,父亲才收拾了一半。母亲急得哭了。父亲却不让插手,还不时地发出笑声:因为在清理过程中发现了原来遗忘的不少物件儿。他把整理出来的箱包都一一贴上标签编号,在小本子上登记。我清楚地记得,光收藏方面的书就有满满两大箱,搬也搬不动。
一个多月后,终于收拾完了,拆迁工人也进了院子。那天一大早,两辆卡车停在大门外,亲朋好友来了十几人帮忙,光父亲的收藏就装了满满一大车。
来到新居,帮忙的人七手八脚把家具抬上3楼,把第二车收藏品卸下车,就都走了。那一箱箱的藏品可往哪里放呢?我很是犯愁。父亲好像心里有数,他指挥我们先把贴有口取纸的包装全搬到床板上向高处摞,他说这是日后挂出来或摆出来的东西,不一会儿就摞到了屋顶;然后让我们把一个个面袋子往晾台上摞,很快就挡住了窗户。他又指挥我们把剩余箱子往床底下塞,幸亏那时候床用木板搭起,床底下空间真不小。不一会儿,两张床底下塞满了,连条几、方桌、椅子下面都塞得满满的。这时听到小弟说:“爸爸以后可别再买了,再买这楼可要压塌了!”我们都大笑起来。父亲笑笑没作声。
忙累了,大家坐下来歇息,父亲走到晾台上,站在那里擦汗。忽听他喊:“快来看,楼下那个方桌是明朝的!”我和小弟挤过去,见前楼一户人家正在从卡车上往下抬家具。父亲指着地上的方桌对小弟说:“你快下去看看那桌子是什么木料的,问问人家卖不卖。”小弟一溜烟儿跑下楼去。不大会儿他回来了,对父亲说那个桌子又脏又破,好像在饭屋里放了多年,满是油腻,看不出是什么木料,人家说不卖。
我们又接着整理东西,我随口问道:“爸,你怎么知道这桌子是明朝的?”父亲像变戏法似的拿来一本书翻开,指着一张方桌图说:“明朝的款式简洁轻巧,比现在的桌子小一号,圆形的桌腿。你看它和楼下那个桌子完全一样,桌腿上方有花牙,除了上方有四根横撑,桌腿接近地面处也有横撑。”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对小弟说:“你快下去盯着那个桌子,他现在不卖,一会儿准得卖。”我忙问:“你怎么知道?”他说:“这楼屋门这么小,咱家桌子都难进来,他这桌子下边有横撑怎么调对也进不了屋,只能卖了。”
小弟将信将疑地下楼去,我们在楼上看着。果然,抬进楼洞的桌子又被抬出来,主人急得直搓手,一帮收废品的围上去,这个出三块,那个出五块,有人出到十块钱,主人都摇头不卖。等那帮人走了,小弟凑上前,和主人搭讪说:“这个桌子是老辈传下来的,十块八块不能卖啊!可是又进不了屋,不卖没办法。我给你出个高价吧,一百块钱行吗?”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三百块钱成交了。
我们把桌子抬到楼洞门口,我看到这桌面上油泥厚厚的,桌心的一角有个鸡蛋大的窟窿,能看到地面。这桌子又脏又破,怎么能值三百元呢?小弟端了盆水,拿来洗衣膏,他说:“桌腿上油泥少,我先擦出来看是什么木料的。”我转身上楼,没走几步就听他咋呼:“不得了啦,是黄花梨的!”我高兴地把父亲叫下楼,父亲仔细看了看露出木纹的那条桌腿,惊喜地说:“还是鬼脸花梨呢。”见我不解,就说:“你看这一个个像树疤一样的花纹,像不像鬼脸?这是种很稀有的木料。”我问父亲,桌面上的这个窟窿是怎么回事?父亲看了看,沉吟片刻说:“应该是火烧的。”“火怎么会只烧这里呢?”我不解地问。父亲分析说:“我估计是小老鼠上灯台偷油时,把油灯打翻了,等主人发现时,已经烧出了这个窟窿。”我听后,由衷地佩服父亲的心思缜密。
高兴之后,问题来了:我们也是搬不进家门呀!还是父亲有主意,他叫小弟骑着自行车,把正在别人家忙着打大立橱的二弟叫回来,对他说榫卯的活你明白,把这个桌子拆了,千万别伤着它。一番忙碌后,桌子变成一堆木料,被捆成几捆搬进了家。
一天,父亲抽出一根用核桃油打磨得油亮的桌腿放到写字台上,让我拿着放大镜仔细看。他说:“黄花梨的花纹太好看了!这鬼脸花纹原先只听说过,没想到它能来到咱家,真是有缘分啊!咱这辈子能见到真的鬼脸花梨木,知足了。”看父亲这么兴奋,我心里也很高兴。
时隔不久,一次我回家见母亲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一问才知道不小心让那堆木头绊了一下,腰被扭伤了。我一听着急了,对父亲说:“不是有人来问价吗?干脆卖了算了。要是摔厉害了,麻烦就大了。”父亲没作声,我知道他是舍不得卖的。
但当我再一次回家时,那堆木头不见了。我心里一阵高兴,忙问:“那桌子卖了?”“卖了。”“卖了多少钱?”“两千三百块。”“啊!才放了几个月就净挣两千块啊!”父亲一听不乐意了,冲我说:“你怎么老拿钱说事呀?要是有地方放,给多少钱也不能卖!”之后,怕父亲心痛,我们谁也不再提起这方桌的事。
在新千年到来之际,我们姐弟几个在舜玉小区给父母买了大房子。父亲兴奋极了,按他的想法,在装修时打掉前后隔断,整个门厅通透宽敞,他又让打了三个两米长、六层高的货架,分别安装在门厅和他的房间里。那时弟弟已经买了汽车,把十多年前搬家时没拆过箱的藏品分批运了过去。父亲又开始打包装箱,照旧拿着小本子记录编号,事后我们见到这个小本上在册的共有128箱。
搬家完毕,父亲忙着摆挂他的钟表和藏品。终于大部分箱子被清空,三个大货架摆满他几十年的藏品。
这一天,姊妹几个到齐了,望着满屋琳琅满目的钟表藏品都很高兴。姐姐提议做顿好饭庆祝一下,当香喷喷的饭菜摆满了桌子,一家人围坐着,品尝着,说笑着。忽然父亲放下筷子离席而去,拿出一个盒尺在放台表的架子旁边量着空间,自语道:“要是那个明朝黄花梨桌子不卖,放到这里正合适。”我听了心里一震,为当初劝父亲卖掉它而隐隐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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