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灵魂的事好累呀

心灵小品

□李晓

我和周胖子,这些年在一起喝的酒,有乡下付老大鱼池里的水那么多。周胖子是一个搞建筑的包工头,钱比我多,我也不嫉妒他,是他自己挣来的。我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偶尔得奖,周胖子也不嫉妒我,是我自己写出来的。

在他眼里,我是一个文化人。我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吗,我并没有觉得。我看见一些一辈子怀才不遇的文化人,一辈子把那些文化烂在肚子里,到死了也没排泄出来,很是同情。我生活在这个城市,一直面目模糊,身份可疑。有次,周胖子酒后又称我为文化人,我同他大吵了起来,还闹到要打起来的地步。不过没啥,往往一杯酒后,我同周胖子又搂肩拍背亲亲热热在一起了。

这些年我同一些人交往,像树与落叶,我最终成为了自己的树,扎在自己的泥土里。一个人到处找故乡,嚷嚷着有乡愁,其实故乡还是住在自己的心里面。人与人之间,在树林里各自成为树,不要成为彼此攀附的蔷薇花、喇叭花,各自吹着林子里的风,这样显得轻松。比如我交往了几个精神上的朋友,他们把这称为灵魂上的邻居,但生活中我们往往隔着一堵墙。强大的男人,都是竖起领子,面对这个世界逆风而行,你看过虎豹与狼谈过心吗,只有软弱的人,才那样喋喋不休脉脉深情相诉的样子。

所以,我同周胖子相处,如风吹水面,只见波纹,不见急流,更少漩涡。我和周胖子不痛不痒地聊世事百态,聊国际风云,聊我老家林子里的野猪多了,前不久看见山梁上又垒起几座新坟……我和周胖子在一起,感官与精神都很愉悦,放松,没有算计,没有肚子里的坏水荡漾。

不过有时我也想做一点灵魂上的交流,过一点风雅的生活,比如去出席诗人的诗歌朗诵会,对某些世态万象表达忧虑等等。我和周胖子还是不能深入到水下,潜入到灵魂。

有天深夜了,我和写诗的老宋在一起,谈用文字如何准确地抓捕灵魂上的蛛丝马迹。我发觉我们这些爱想象的人,是在给这个世界刷上一些色彩。那晚一直谈到城里鸡鸣声起,我终于累了,有一种虚脱后的疲惫。我发现,和人谈灵魂的事,也确实是一件很费力的事,好比深入到空气稀薄的矿井里去挖了一次煤。返回地面时,才庆幸见到了光,踏实地生活。

第二天,我又和周胖子在一起说笑话了。周胖子,我还是喜欢跟你聊人生快事,那一次我肉麻地对他这样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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