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离婚成为习惯

存钱筒

讲述人：黎思美（化名），女，

39岁，教师

作者：存钱筒

配图：蒙美旺

1

和郑洋离婚时，我才25岁，儿子一岁。现在想起来，真狠心。那时候太年轻，根本想不了这么多。错在郑洋，在我怀孕的时候出轨……还来不及伤心，只一口恶气从胸中冲到脑，连他的同事都一边倒地对我说：离了，这样的男人，要来干吗？而且千万别要孩子，把孩子扔给他，不能让他甩手甩脚便宜了别的女人。郑洋他妈抱着我儿子骂他：你个衰仔，没见过女人吗？人家讲找小找小，你倒好，找了个大姐来做小……报应哟，以为仔大了讨了老婆就安分了，哪个晓得吃着碗里还要盯着锅里，小美要跟你离婚，我支持，你想嘛，要是换作自己家的女儿你能不支持吗……他爸在一旁叹气：唉！唉！唉！家丑哟。我知道他妈是说气话，不会支持我们离婚的，但她没想到我当真了，谁也没能留住我。

拎着一只箱子，怀里揣着郑洋给的两万块钱现金，我离开只生活了两年半的家。我不想回娘家。我妈本来就不看好我和郑洋，我们母女关系向来不是很和睦，我干什么在她眼里都不靠谱，现在回去，除了让她看笑话，还少不了口角，加上姐姐和弟弟，锣响鼓也响，那日子……想想都受不了。

2

我在学校宿舍里把自己安顿好。我一个教美术的副科老师，工作再怎么也忙不起来，就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店面，开了个小小的打字复印店，主要还是接些平面设计的稿子来做。平时还是要规规矩矩地上班，那年头搞副业毕竟不是很光彩的事。店里请了小姑娘看着，我有空才去，晚上关上门悄悄地干活。

付志朋是我的常客。他是一家快消品公司的业务主管，常来印些宣传单页，做墙体广告什么的。阿朋外向，一看就是搞销售的，每句话都说得亲切又得体，让人听着舒服。别的顾客见了我，不是叫老板娘就是叫美女。阿朋偶然见到我，很大方地问：你是店长吧？我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是设计师，姓黎。他伸出右手，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和他握了一下手。他说：黎老师你好！我叫付志朋，大家都叫我阿朋，以后我会常来，请多多关照。姑娘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说：你怎么知道她是老师？阿朋放开我的手说：原来还真的是老师啊？失敬失敬！我只是觉得做设计的人有文化，算是我的老师，没想到真是老师啊。

说实话，那场面听起来搞笑，好像电影里上演的一样，换了别人，可能我会觉得怪怪的，但从阿朋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话，我却感到真诚至极，没有半点造作。

3

很快我和阿朋就走到了一起。他满足了我对对象的所有要求：文凭不高但学识不浅，长相一般但穿着干净得体，虽然话有点多，但文质彬彬，重要的是，他比我小一岁，却有颗无比宽容和温柔的心。用现在的话说，简直就是小鲜肉加暖男。

相恋半年，我们就结婚了。阿朋辞了工，名正言顺做起了打印店的老板。他毕竟是做销售的，一年时间，就把小打印店发展成了广告部。

说实话，我很欣赏阿朋的上进心和吃苦耐劳的品质。他什么都肯学，学用设计软件，学做灯箱，学喷绘。样样亲力亲为，为了降低代工成本，他跑遍全城找丝网印刷的作坊。顾客赶急件，他经常通宵加班。

那时我们把店面的整栋楼都租了下来，一楼是门面，二楼是制作间，我们住三楼。后来，我的工作也忙了，每天各种课外兴趣班，各种教学研讨会，进入事业上升期，基本上店里的事都顾不上了。阿朋每天工作都在10小时以上，但家务事却一手操办，每天忙到晚上八九点，还不忘给我炖天麻猪脑做夜宵，早上6点准时起床洗衣服做早餐。

广告部很快就做成了广告公司，我们买了房买了车。为了不耽误事业，我们选择让女儿在暑假的时候出世。生意稳定了，阿朋也没那么忙了，俨然一副中产的样子。

我却仍旧忙，做了教研组长，神采奕奕，却是经常加班晚归。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阿朋对我冷嘲热讽的了。一进门，他就对女儿说：看，女强人回来了。或者说：阿女，你妈总算还记得有个家了。最受不了的是，学生得了绘画奖，我回来高兴地告诉他，他却冷言冷语话外有话：那孩子老爸有钱吧？给了你们学校多少赞助费？或者是：和人家老爸去庆功了吧？要不要来个烛光晚餐？

这时候，我才发现，阿朋不仅疑心很重，而且是个男权主义者。虽然表面上他把家庭主妇该干的活都干了，但骨子里认定女人就应该对老公唯命是从。

阿朋经常查我的手机，看我的QQ，向学校的同事打听我每天的动向，捕风捉影地说我在外面和好些学生家长关系暧昧。我百口莫辩。关键是，我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辩，我可以说是失望至极。眼前的阿朋完全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

最后我们摊牌，阿朋坚决让我回家做家庭主妇。我提出离婚，阿朋要女儿，还让我给他十万块，说是给他的青春补偿费，他把他的所有都奉献给了这个家。

广告公司赚的钱都是他拿着，我没时间顾家，也不管钱。我知道他这么说，其实看准了我拿不出钱，婚就离不成了。我受不了，铁了心要离，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4万元，又四处借，凑到8万元，我把钱拿给他，求他放过我。他没想到我这么坚决，只好同意离婚。

4

我又回到了解放前，住进了学校宿舍。

女儿上小学三年级了，阿朋心里记恨，连我看女儿的时间都限制得很死。我只好周末大早去接了女儿，带她到培训班一起上课，下午放了学再把她送去给阿朋。

潘望郝也在培训班上课，他是声乐老师。

潘老师他看上去年纪比较大，穿着很严谨，大热的天，衬衫风纪扣也扣得好好的，像退了休来帮忙的老教师。时间久了才知道，潘老师只比我大5岁。他的妻子很年轻就卧病在床，他伺候妻子十几年如一日。前年妻子去世了，没给他留下一儿半女，却留下一身债和一世情。

潘老师话不多，嗓音却格外有磁性，极具魅力，学生们都很喜欢他。

女儿整天跟着我来上课，一天下来，都是重复的内容，孩子明显厌倦了，喜欢跑去跟潘老师玩钢琴学唱歌。潘老师对所有的孩子都充满了耐心。潘老师对我女儿也好，有时孩子玩倦了在他教室里睡着了，他下了课就静静地守在孩子身边等我下课。

有一次，潘老师牵着女儿，与我一起走出校门，等计程车的时候，他看着我，轻轻地问：黎老师，听说你也是一个人……刚好车来了，我没说什么，接过女儿的手上车走了。他在车后一直目送我们，我能读懂他眼里的温柔和期盼。

我一直回避潘老师期待我答复的目光，但又情不自禁地享受他对我有意无意的照顾：帮我收拾教室，和我一起送女儿回去，再送我回家。甚至，他会提前打电话约我周末一起去上课，打车从老远的西边绕到北边来接我，再去市中心的学校上课。即便是这样，我也从没邀请他上楼到我的宿舍里坐一下，总是以宿舍不方便为由将他挡在楼下。他从没说什么，真的以为宿舍不方便。其实现在的宿舍早就是公寓了，我一个人住着，有什么不方便？但我心里有道坎，自己一直过不去，也将他一同拦在了坎的那边。

第一次离婚的时候，看起来轻松，但心里却挣扎了很久。孩子怎么办？家只有一个，怎么分？财产怎么分？感情怎么分？然后，离了，才发现也不过如此。一些本来就没有的，何必要计较得失？第二次离婚，因为有过经验，一切都那么轻而易举，只想尽快离开那个半路杀进我生活里的人，让我的生活恢复从前的平静。当离婚成为习惯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的生活里是否还容得下第二个人？

潘老师是好人，我看到他眼里鲜有的真诚。可是，这是假象吗？以后还是一样真诚吗？就算他是真正的好人，他没有孩子，从他对我女儿的态度可想而知，他是多么希望有个孩子，而我，抛开年龄的问题不说，也不可能再让第三次我自己都不能确定的婚姻再留下孩子了。如果我真的爱他，我又怎能辜负他……

乱了乱了，老天，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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