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飞
草滩海拔在两千米以上,站在原野上,环顾四周,天高地远,有一种会当凌绝顶的感觉。淡淡雾霭里,山峦莽荡,群峰尽收眼底。西面的白草塬被大小两道断岘似断非断地隔开;北面隔一深谷巨壑与土高山相望,塬坡壁立,直下千百米;东面有一条十三盘公路,在陡峭的塬坡上盘曲弯绕,通往另一乡镇;南面的山坡相对平缓一点,层层梯田错落而下,沟底一道窄窄的川地,大多被人们改造成了沙田,满地滚光溜圆的籽瓜,正被一车车运往山外。
今年秋天最像秋天了。入秋以来,连续下了十几天的雨,玉米、马铃薯、荞麦这些秋季作物备受恩泽,野草也甘露均沾,漫山遍野郁郁葱葱,黄土滩上草色葳蕤,四面低矮的山峦,苍茫逶迤,铺开一层层的青翠碧绿,遍地蓬勃的庄稼和涌动的野草,把高原上的秋天装扮得风姿绰约。一望无际的青翠碧绿,野花点缀其间,一面山坡就像织出的一匹锦缎,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羊群如云朵一样缓缓飘动。
田野里有劳作的人影,大多在收割苜蓿。从大红大紫的日子过来的苜蓿,现在已经成熟,整片整片匍匐在地,像铺在地上的一层地毯,厚实柔软,紫黑红黄,五色杂陈,与周遭的庄稼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弓腰弯背的人们,大半截身子淹没在汹涌的碧波之中,一顶草帽就像一叶小舟,被扬起的轻淡尘埃笼罩着,在慢慢横渡草浪碧波。
道路两边的庄稼地,如一个个调色盘,呈现出五彩斑斓的景象,那由绿转黄的是玉米,它们一排排站在那里,仿佛在接受秋天的检阅,高傲地挺起大个子,像一杆杆红缨枪,碧绿如丝的穗缨随风飘动;又如一个个骄傲的母亲,胸前抱着一个金娃娃,宽大的叶片如手掌一样,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婴儿,神情是那样的宁静圣洁。
那紫色盈盈的是荞麦,它们把那曾经铺张的浓郁馨香,已经慢慢收敛了,一点一点沉浸到内心深处,但还有蝴蝶和蜜蜂在那里,仿佛在寻找那些走失了的芬芳时光;已经成熟了的荞麦粒,黑黢黢的,像草丛里露出的一只只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一丛一丛铺满田野的是马铃薯,它们饱满的思想在黄土里深藏不露,似乎在等着有朝一日土地开口说话,说出一粒粒掷地有声的土豆,而现在它们的枝蔓叶片还为岁月奉献着一片厚实的碧绿;有的开着花,淡蓝色的、浅紫色的、微黄色的、嫩粉色的,都像一件件精美的头饰,别在枝蔓顶上,被雨水洗刷得无不鲜艳亮丽,光彩夺目。
金黄的小麦和豌豆早已收割,它们回到了村庄,静静地蹲在场院里,替主人守望着炊烟下的家园。麻雀一群群飞来,如负重大使命,火急火燎的样子,訇的一声,雨点一样投进了草谷地。那些低垂的谷穗被搅得不停地摇摆,仿佛喝醉酒了一样,前仰后合,左摇右晃,每一株谷子都受到了感染似的,情不自禁地荡漾开来,整块谷地像水一样涌起一层层碧绿的涟漪。被露水打湿的鸣叫声细碎如谷米,被绿叶一粒粒弹起来,在草尖上飞溅,被过路的风黏住,带着在低空滑翔了一阵儿,又被夕阳斜射的光芒裹住,一寸一寸摁进了迷蒙的雾霭中。
我遇见一对夫妻守着一地糜子,在偌大的一块糜子地周围来回走动,一个从东往西,一个从西往东,绕着糜地边走边大声吆喝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在放牧着这一块糜子,弯曲低垂的糜穗亲热地抚摸着他们的衣袂,叶片上的露珠早已打湿了衣裤,鞋子和裤腿上沾满了泥巴。他们还不时弯下腰,抓一块泥土扔向地中央,忽地惊起一群麻雀,在空中飞了一个圈,又齐刷刷落进了糜地,悄无声息躲在糜子中间,啄食已经饱满香甜的糜子。现在很少有人种糜子了,入秋以来,糜子渐渐成熟,芳香的气味好像把全世界的麻雀都吸引来了,一有机会就成群结队而来,密密麻麻地落进糜地,有的把糜穗压倒在地,有的爪子抓住糜穗,悬吊在空中,尽情吞噬糜子。它们是剥食糜粒的高手,像嗑瓜子一样,把糜子皮嗑掉,只吃剥出来的金黄的米粒,糜子地上铺了一层黑黑的糜子皮。种糜人从此就要放下其他农活,成天在地头追赶麻雀,像秋收起义一样,以麻雀为敌,要打一场糜子保卫战。
走在路上,遇见荷锄而归的人,只要你去搭闲,他们都会热情地和你攀谈,除了告诉你今年的收成而外,最喜欢说的就是自家的孩子在哪里上大学,村言土语里,无不透露出浓浓的喜悦之情,对孩子的前程充满神往,黑红的脸庞泛出几许生动的光彩,把劳作后的疲乏忘到九霄云外了。
我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进入了村庄,鸡在圈舍鸣叫,狗在巷子游荡,两三点雨落在头顶,几十户人家在树丛隐现,已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与丝丝缕缕的夕阳交相辉映,更有炊烟与雾岚同在树梢浮动。身边偶尔有三轮车载着绿草驶过,一路播撒下草木淡淡的清香气息;身后有晚归的羊群漫过来,它们边走边啃食路边的野草,边把黑色的粪粒撒了一路,浓烈的气味把人结结实实地包裹起来,这便是最具烟火气息的人间真味了。
我们前面走着几个人,每到自家门口就慢下来,等我走到跟前,便热情地邀请我去家中坐,他们是这样的憨厚朴实,使你内心时时感到温暖。家有家规,村有村风,我们来到的这个小村子,走过家家门口,不管是青堂瓦舍,还是茅檐土屋,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后院高耸着大草垛,门前挺立着大榆树,肥猪在圈舍,毛驴在槽头,男人在院子里堆码农具,女人在厨房生火做饭,有学生放学归来,也帮着铡草提水,有老人也闲不住,挥动着席芨扎成的扫把,打扫院落和门前道路,一家人忙前忙后,处处弥漫着温馨的气息。
随便进入一户人家,你会看到园子里的青菜翠色欲滴,房檐下的红花摇曳多姿。主人出来热情招待,礼让你到上房,沏茶递烟,转眼间又端来刚煮熟的土豆和玉米,满盘热气腾腾,就着野沙葱腌制的咸菜和胡麻油爆炒的辣椒茄子,说着张家长李家短,论着青椒青红葱红,此情此景,使人沉醉忘归,直把此乡当故乡了。
踏着暮色返回的路上,我在想,这些一生守望黄土家园,四季与五谷粮食为伴,早出晚归辛勤耕耘的人们,他们与这块黄土地一样,有着传统的敦厚朴实,有着人间的至味真情。在黄土深处,他们的血脉与草根紧紧连在一起了,春华秋实,春荣秋枯,他们行走草滩,虽不是绿野仙踪,但却是生命与草木共荣茂,精神与山河同青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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