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重庆反诈骗中心：一年止付3亿多，牵头的是“功夫熊猫”

“功夫熊猫”康飞 本文图片均为 毕克勤 图

早上8点多，反诈骗中心门外，体重220斤的康飞缓缓向我移来，远看是两个人在并行移动，走近了，感觉天阴了一下。他自称功夫熊猫，很像。

他前一天晚上在中心熬了半个通宵加班，此时还是懵的。他一边指椅子一边说：你坐嘛，等我一下。然后手指了东南西北一圈，都没指到椅子。

首届全国公安百佳刑警里有四个获奖者是专门从事反诈骗的，其中一个是康飞，另外三人都在沿海省市。康飞是重庆刑侦总队侵财案件侦查支队探长，负责市反诈骗中心相关工作。

这个中心刚成立一年，但，跑在全国最前端。

四个会议，一包茶

他上午一共四个会，中间一分钟都不休息。去之前联络人说：他可能一分钟都分不出来答你的问题。

这个节奏，作为群众我暗暗满意。

结果第一个会不是想象的高科技信息战——这个会基本上他一个人主讲：从电脑屏要擦干净，不能有灰尘，到开车不准抽烟，再到女同志的被子安排到哪些柜子，再到上班必须穿短袖长袖，再到饭卡充值上下班打卡……他的语速比他的移动快多了。

散会时他最后说了一句：同志们啊，我是最不拘小节的人了，但是不行啊，希望大家每个小节都要重视啊……

后面三个会，分别讨论三个电诈案。康飞牵头，召集了各区县分局侦查员、反诈中心的侦查员、另一些社会资源配合单位，各方手里的信息要汇总、梳理，各种疑难各家分别解答。

其中一个案件，手法简单粗暴：号称有渠道低价购买游戏币和游戏装备，骗玩家绕开游戏系统打钱购买，目前涉案金额已超千万。前期侦查获得的8000条信息要逐一破译比对。

我只听到一串词语：端口号、邮箱关联、IP地址、注册地、资金流向、三方支付、商户对应……噼里啪啦听不懂。那些40多岁的侦查员，头发白了一半，一边飞速记笔记，一边对暗号一样跟技术人员交流，吭哧吭哧也在拼命跑。

会开到一半，康飞跟一个小同事说：“你去我办公室，我的上衣挂在门后，有个内揣，里面有一小袋红茶，拿来泡起……”这话遭到会场群嘲，笑他好茶藏这么深。康飞说：“也就是你们哥几个来了，别人我不拿出来。”这话又引起一阵群嘲，笑他就是会说甜话，不晓得给好多人都说过。

康飞说自己的办公室像是免费小卖部，常有人来顺个烟、顺个零食，“喊都喊不住啊”。

那些吧啦吧啦具体案情，他不开腔。他只关心三件事，每个案子都一样：哪些需要网络部门来做，比如8000条信息的破译，他赶紧现场对接；嫌疑人是不是现在马上进行抓捕，时机成熟不；抓捕要协调哪些单位去，他要数人头……

门外恍耳一听，案情分析会像吵架，一屋子人都在争，都在打断别人也被人打断，腾起的烟雾像在看云海，只有循着声音来的方向找说话人的脸。

三个会，康飞出去接了9次电话，同事来找他签了5次字，又被喊出去了4次。

想精想怪的人

重庆的反电诈领跑全国，怎讲？

有三组数据：

——中心成立一年，抓获嫌疑人1000余人，破案9000多起；紧急止付3亿多元，这些受害人的钱被及时拦截没流进骗子的账户；钓鱼网站通过伪基站发送诈骗信息从日均3000多条降到现在日均10条。

在领导眼里，康飞就是个想精想怪的人，适合对付新型犯罪。说来他也不是什么高科技人才：当年想考重庆大学计算机，没考上，就是个普通的警校生，唯一跟电脑沾边的是爱打游戏，第一代魔兽玩家，在美服带团。

有的人游戏玩好了也能成反电诈专家，有的人就只能每天ctrl+v复制粘贴“10元买全套装备，加QQ私聊”。

再起个底，康飞想精想怪的思维方式，就是幼儿园我们就学过的：磨刀不误砍柴工。建立N个系统，打通银行、第三方、运营商等各方资源，比骗子快一步拦截受害人的钱。

但这N个系统，需要作为牵头人的康飞自己来分析和设计。他也不懂。

去外地一家公司学习，好几天没人理他，犟脾气上来了：我自己学，弄个比你们好的（内心独白隐去一万字……）

康飞桌上没有座机，手机基本都在高温运行。

专业的需求申请书，厚厚一本，真的是书啊。他一点点学着写，写了一个月。最困难的不是这部分。康飞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吐了个槽：

——以前侦查员要去各种部门提取办案数据，需要复杂的程序、手续，康飞最夸张的出差是半年，就是走程序，等你提到了，呵呵，嫌疑人还在等你不见不散吗？

——所以他要搭建平台，需要跟各种社会部门建立战略合作关系，实时共享部分资源或者说最快的速度得到技术配合。

——但是“合作不是你想合想合就能合”，警察不是电视剧拍的那样威风：证件一啪，万事OK。等你先把各种推拒、磨缠、拖延摆平再说吧。

——康飞是谁呢？当年渝中区的少年王，报个名字从朝天门到沧白路再到解放碑，少年都服气的王，脑仁大，点子多，你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

反正最后都成了。这些成了，为受害人的3亿资金，落下一道坚固的保护闸。对其中的惊险跌宕，现在的康飞已经可以翘翘嘴角说：“来，为世界和平干杯。”

一年时间，反诈中心已经与20多家企业建立了战略合作，邀请十几家全国性银行驻点办公，整合了所有在渝有分支机构的银行、第三方支付机构、基础营运商和虚拟运营商的全部信息资源。

翻译成我们群众的话就是：你受骗，马上报警，报银行卡号或者第三方支付账号，接警中心一旦录入，反诈中心瞬间接收，然后处置组民警对一起办公的银行大吼一声：某银行，卡号XX，止付……

明年初又会有新的系统完成，几乎全部的银行会入驻反诈中心，止付响应时间会从现在的分钟级提高到秒级。道永远比魔高，哪怕一寸。

家属悄悄建一个侦查群

康飞以及中心骨干的家属们，私下悄悄建立了一个侦查群。老公们长期加班不回家，引起她们的警惕和怀疑，于是组成联盟，互通信息，以便随时戳穿谎言。

侦查来去，没有她们猜疑的出轨，睡眠都严重不足的男人们，也没那个心力。

康飞说，老婆多次表态：宁可你啥都没有，每天回家陪我就行。他撇嘴不以为然：“别信女人们的话，真回家了，她又要嫌你啥都没有……”他看我一眼，又补充说：“呃呃，你可能不是哈……”

因为大量银行的入驻，他的办公室被挤到食堂的一个角落里，每天最先闻到饭菜香是额外的福利。

康飞的值班床在柜子后面，转身都很吃力。

但这个巴掌大的角落也是全中心最闹热的地方。从中午1点到下午3点半，两个半小时有13组人进出：工作之外，有找他谈心的，倾诉家庭烦恼的，有“顺手牵羊”顺走烟、柚子和小零食的，都很大度地说：我帮你吃了……还有人顺走他的被子：出门一圈回来发现被子不见了，没人承认。

这个时候左晓龙就会被康飞抓来“审问”：他是修电脑的+各种杂事随时可以抓来问的+中心机房师傅+招标人员……其实他是反制组侦查员。

不到30岁的左晓龙指着脑袋后面秃掉的头发跟我们诉苦：看到没，神经性脱发，压力太大，就是你眼前这个“恶魔”给我们造成的，中心还有好几个小伙子都脱发，要不要我去喊他们都来控诉一下？

左晓龙对秃掉的头发耿耿于怀。

这一年，康飞用成了三年，脂肪也长了常人的三倍：每逢加班吃夜宵，一吃夜宵胖三斤。小伙子们也跟着拉长时间，拉掉了一片片的黑发。

没有时间，柜子里的篮球都快漏气了，三个月没用了。

我很好奇，这个初二就长到1米79的渝中半岛少年王，这个不管靠打服还是说服还是让其他孩子真心佩服的叛逆天团领队，怎么就画风突变，成了今天最好的刑警？

——“我爸在我5岁时牺牲，当年他也在我现在所处的支队。可能我的青春期比较长吧，懂事得晚，但是我觉得可能懂得更多。”

——“大多数人的社交圈里（身边人），至少都能找出一个或几个人遭遇过诈骗。如果我不做这个工作，我觉得我也会是受害者。我身边人就遭遇过，金额8万，不说了，你懂的。”

——“以前说骗子得手很多跟受害人的贪念有关，但是现在不能这样说了，技术进步，犯罪手段不断翻新，普通人也可能毫无知觉受害。哦，顺便说一下，我的卡，家人的卡，网银最高限额都是500元每天，供大家参考。”

——“我是理科男，我觉得我心硬如铁。但是，凡找到中心来，指明要找我的受害人，我再忙，都见。你会看到那些人怎样被骗到人生的地狱，家庭破裂，生计困难，还背上巨额债务……总要有人做点什么。”

——“警察都是拿死工资，为什么总是有些人会把自己整个人搭进去拼？（哈哈我不是说我……）还是那点成就感吧。人总要试一下，自己到底能做成多少，做到多好。然后你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赞，悄悄开心。”

这些都是通过对家庭的半糖半“镇压”方式达成的，他小得意地说：“趁现在我在家里地位还可以……”

——如果给你放一天假你要做什么？

——24小时打游戏。你不打你不懂，那真是……感觉天都蓝了！

康飞以前的奖杯是把水晶手枪，像他在反电诈的战场使用的武器。

（原标题：《揭秘重庆反诈骗中心，一年止付3亿元，你的钱都靠这个“功夫熊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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