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风如影 高 远

“你们一看就是一家人”，这就是“家风”。

爷爷过世后，扔下五个儿子给奶奶。奶奶怀里抱一个，背上驮一个，口里念一个，吃不好，睡不好，五个儿子却虎头虎脑，厉害得很。分田到户，一个生产队的人都在一起干活，谁干得多，谁分的粮食就多。二十几岁的奶奶，一天通常是这样度过的。早晨四点钟一睁眼，就开始准备早餐。早餐只有白稀稀的粥和一瓶红通通的辣椒酱。把粥煮好，奶奶开始“清嗓”，五个调皮捣蛋的儿子早就出去玩了，奶奶要一个个叫，先喊三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相较于其他孩子，三儿子听话些。孩子们围在锅炉边，喝着白粥，就着辣椒酱，安静得只能听见吞咽的声音。奶奶的手肘边总有一个竹鞭子，这是他们忌惮而安静的源头。把孩子们的肚子填“饱”之后，奶奶开始下地赚“工分”，家里孩子多，就喜欢吵嘴，即便在做工，时不时就有叉着腰来告状的。这样一来，别人一天能赚三个人的工分，奶奶最多只能赚两个人的。做工回家，菜地就成了奶奶的“主战场”，从天亮一直干到孩子们饥肠辘辘地在田埂上排成一排，这个时候，奶奶才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孩子们合作把菜“抬”回家。晚饭是一天中最丰盛的，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我家现在。因为只有在晚上奶奶才有时间做“狮子头”——这是父亲时常念叨的。往南瓜粥里放入糯米粑，煮熟之后的“糯米粑”呈现出金黄色，个头像拳头大小，形状不一，像头金色的狮子，用筷子夹上一块恨不得一口就能包下去。把孩子们喂饱了、熟睡了之后，奶奶就开始翻孩子们的衣袜，就着昏黄的煤油灯补补丁，一针一针，补完算数。父亲说他小时候一直以为破洞的地方是自己好的，因为每天早上起来都是干净而完整的衣服。

父亲的童年就是这样过来的。而我的童年，吃穿无忧，父亲却学“坏”了。从小忌惮奶奶竹鞭的父亲，竟也学了奶奶的一招——吃饭的时候拿一个竹鞭在自己的手肘边。“吃饭前五分钟不准喝水，吃饭的时候不准喝水，刚吃完饭不准喝水！”这是父亲定的规矩，它如同“圣旨”。水杯在父亲的手边，谁要喝水就要先挨一鞭子。父亲可不像奶奶，奶奶拿鞭子是吓唬，而父亲是真打。有一次，我趁父亲出去盛饭的空当，抓起水杯就喝，谁曾想父亲竟然瞥见了！这一瞥见就是三大鞭子，打得我的小手通红，还不能哭，因为哭要加鞭子。打完继续吃饭，要想说话就吃完饭再说。父亲的威严可见一斑。正因为父亲的严厉，才培养了三个大学生，这在我们村都是绝无仅有的。

父亲的“发狠”是有目共睹的。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开拖拉机竟然从城里开到了家。小时候，南方这边能种的，我们家都种了，而且种的比别人家都多。于是就有了我一生中长达十几年的“双抢”生涯。烈日当头，骄阳似火，我们一大家子人都湿着衣裳，弯着腰，在凉凉的稻水里割稻。那时父亲是我们家唯一的“挑夫”——负责把我们收割的稻子装进竹筐再挑到一里外的农用车车肚子里。收割稻子这件事，我们家总是开始得比别人晚，完成得比别人早。父亲总是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挑，别人看见就夸我们几个孩子，难得父亲这时说，我家的孩子，懂事。每次听见父亲这样说我就更加有劲，小小年纪却像个大人一样，速度上丝毫不慢。“双抢”的时候，中午是不能睡深觉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雷阵雨，一家人将雨衣、蛇皮袋铺在水泥地上“假寐”。只要父亲一躺下准备“睡觉”，我们几个就会立刻安静下来。那时候的我们已经是十几岁的孩子了，安静不再是因为忌惮竹鞭子，而是真切希望父亲能睡个好觉。

现在家里的经济条件好了，我们也都大学毕业找到合适的工作，父亲不再那么“严厉”，不需要那么“发狠”了。而恰恰是他“严厉”和“发狠”的家风传给了我，让我终身受益，如同影子随行而至。

一家人进一家门，一家门有一家风。好的家风就像细雨，润物无声，绵长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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