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一缕星光做诗的衣裳

作家莫言像极了一位独行侠，总是牵着有棱角的文字，风一样刮过。获诺奖后的新作，不是长的、中的或短的小说，而是一个戏曲剧本、一组诗，让端着各种长枪短炮瞄准多时的人，一下失了方向，跑了准星。在中国，诗人，确切说是写诗的人，在文学圈是一个最大的群体，有不少人立马拿《七星曜我》来看莫言诗的成色。我以为，这么做格局显然小了，因为莫言根本就不是来跟大家比诗艺的。

其实，我挺喜欢这种诗化的日记体。如果我说，我平常跟有些朋友交往后，也喜欢莫名其妙地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断行文字，记录下彼此的交往和友情，发出若干感慨，那你一定会“呸！你也配！到一边凉快去”但我真的认为一定会有不少人有这种习好。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习惯，莫言的这组诗就是证明。他与七位名字“像一串冰糖葫芦”（《写诗是酒后爬树——献给特郎斯特罗姆》）的人，有着深度交往，然后他把内心里反复无尽的念叨写出来，虽然不少地方很直白，但却是言为心声。既然言为心声了，那不是诗，还能是什么！

当然，我们一定不要被莫言骗过，尽管莫言是以诗的形式呈现出来，但我们也不妨把它当作小说来读。“我骑着自行车穿过狭窄的街巷/去寻找一座被蝙蝠占领的教堂”（《一生恋爱——献给马丁．瓦尔泽先生》），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篇很有意味的小说的开头吗？然后，他展开了叙述：“你不言不语/白发凌乱，目光忧伤/我站在你轮椅后留影”（《写诗是酒后爬树——献给特郎斯特罗姆》），“所有的人都醺醺欲醉/麻雀从梁头跌落餐桌/眼神像我村的老罗”（《奈保尔的腰——回忆V·S·奈保尔先生》）。里面更不会缺少情节：“他脱下棕色皮衣/带着貂皮领子/他非要将皮衣送我/我也没有客气/我找了一件棉袄送他/民国初期的东西/但他穿不进去”（《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想念勒·克莱齐奥先生》）。当然，莫言式的幽默那必定是要有的：“帕慕克扬言要把那些/年龄在五六十岁之间/愚笨平庸小有成就江河日下/秃顶的本土男作家的书/从书房里扔出去/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英文版的《红高粱》/我摸摸头顶有些恐慌/他笑着说：你不是本土作家呀”（《帕慕克的书房——遥寄奥尔罕.帕慕克》）。大家习惯的莫言式的荒诞更是不会缺少的：“但他还是把这本书/从阳台上撇了出去/四只海鸥接住/像抬着一块面包/落到教堂的圆顶上”（《帕慕克的书房——遥寄奥尔罕·帕慕克》）；“写诗是酒后爬树/爬时浑身发痒/羽毛快速生长/爬上树稍变鸟/飞到宇宙深处”（《写诗是酒后爬树——献给特郎斯特罗姆》）；勒·克莱齐奥先生“一头金发，漫天朝霞/马蹄腾空，彩云如画/去福建，他说/与那个梦见雪的女孩见面”（《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想念勒·克莱齐奥先生》）。

如果非要研究诗意，那么，“下边是教堂/上边是天堂/海在前方”，在《帕慕克的书房——遥寄奥尔罕·帕慕克》这一首中，有这三句，甚至只要这三句，就已经足够了。“在遥远的将来人们会说：/那时候有一个先知/预示了灾难/但人们都把他当成了疯子”，在《从森林里走出的孩子——写给大江健三郎先生》一首中，有这几句也足以刹得住尾。“我说你可以打铁/打马蹄铁/现在，养马的人都是富翁/你也可以去凿石/有钱人都想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石头上/更有甚者/想把泰山/作为自己的印章”，《格拉斯大叔的瓷盘——怀念君特·格拉斯先生》一首也是以这样有力度的语言结下了尾。

如果大家还嫌不够，那么下面这些句子可否能够让你拍案：“正因为我不知道要讲什么我才有可能讲出点什么/我知道我有可能讲出我不知道的什么这才有点意思/不成功的恋爱才是恋爱成功的恋爱多半是交易/成功的爱情是不幸的幸福而成功的爱情是幸福的不幸”（《一生恋爱——献给马丁．瓦尔泽先生》），“男人的腰不好确实是个问题/当然女人的腰不好也是个问题”、“一个在举世瞩目的讲坛上感谢妓女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坏人”。

总之，莫言世间七星曜，倒是诗文一心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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