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事 者

陆正规是那种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也要忏悔好几天的人。有一次他在村部加班填报表，口渴难耐时对着厕所的水龙头咕噜咕噜地喝上几口。回到办公室没坐稳，肚子就蠢蠢欲动作出“抗议”。喝水喝坏肚子的陆正规时不时就往楼下厕所跑。傍晚，陆正规就随手拿了村部办公室文件柜里的一卷未启用的卷筒纸。从村部回到家要走一公里多的山路，路上他果然数次急急跑进芒果林地。

回到家服用了六粒土霉素，折腾半天的肚子总算“平息”。但陆正规却忐忑不安起来。为严格村里公物管理，会计老徐每天上下班都要仔细清点公物，哪怕是一支铅笔、一张纸、一枚图钉、一排订书钉都一一清点登记，并张贴在村务公开栏。陆正规眼前仿佛出现会计老徐一脸严肃地问他：“昨天谁最后离开办公室？”陆正规想自己是在损公肥私，说严重点就是思想蜕变的前奏。他无心吃晚饭，妻子黄彩花跟他搭话也不理睬。夜里，他躺在床也翻来覆去彻夜不能安寝。第二天陆正规赶早到村头杂货店买来一卷同个牌子的卷筒纸给补上，压在身上的石头才落了下来。

陆正规原是县里黑蚂蚁研究所的“专家”。因为人低调，不善吹捧，也不嗜烟酒，所里领导同事嘴上不说，却都有意无意地与他疏远，甚至避而远之。在局外人看来，黑蚂蚁研究所可有可无，甚至有人大言不惭地四处张扬说，黑蚂蚁研究所就是专门研究黑蚂蚁泡酒。再就是所里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大有人在。陆正规想，在其位就要谋其政而潜心工作。那时期，他的研究成果论文不时在省市权威刊物发表和获奖，但站在发言席上激情洋溢地作主旨发言和拿到奖金的却不是陆正规。但凡研究成果都按课题组成员职位从高到低署名的，尽管陆正规身为所里诸多研究项目的主要实施者、成果执笔人，他这个“土专家”只能排在末位，因而“实质性受益者”只能与他擦肩而过。

年近五旬的陆正规自觉无趣，他找到在县医院当医师的专家同学，说明事情原委，这位专家同学似乎还比陆正规气焰更高，大有路见不平一声吼之势，二话不说就给陆正规开了假病历报告单。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陆正规拿着病例报告单往所里、县里主管部门一递，很快得到提前退休的回复。

回想起来，陆正规调到黑蚂蚁研究所，组织给他的说法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让他充分发挥内在潜质。此前，陆正规参加工作后一直在乡党政办工作。起初是干事，接着当秘书，再后来就是党政办副主任。日常繁重的材料撰写任务成就他深厚的写作功底和较强的文字驾驭能力，尤其是基层农业发展和调整产业结构方面的调研理论性文章时常见诸报端。陆正规调到县黑蚂蚁研究所后，组织人事部门把陆正规在家务农的妻子黄彩花安排在县环卫站当保洁员。他们一直租住在县城郊区“平民窟”。黄彩花每天上街扫完地，还要到一家私人旅馆做保洁，每天像陀螺一样忙着转不停，终究还是买不起城里的一套房。

陆正规一退休就和妻子返回旮旯村。在老家他们有三开间的砖混结构二层半楼房，建筑面积超400平方米，不像在城里那套40多平方米的低矮狭窄方格房子。五年前大学毕业后到深圳打拼的儿子对父母搬回老家毫无挽留，还在电话里鼓励说“西边不亮东边一定亮”。

陆正规夫妇回到村里后，叔伯们把代为耕种多年的承包地还给他们。其实只有大伯硬撑在家种地而已，伯母侄儿他们一家老小和叔父家人早就搬到福建厦门。全村40多户人家一大半举家外出务工，平日里少见人影，只有年节时才稍有说笑声。

早些年在乡里工作时，陆正规在自家地里试种20多株金煌芒。调到县城后，由伯父代为管理，每年把果卖了也给他们一定分成。可如今果树严重老化，已好几年没结果。陆正规把老树给砍了，锄地栽种芒果苗。村里的大学生村官有事没事就往陆正规家跑，心想陆正规有种芒果的念想就帮他开个好头。陆正规也拿出研究黑蚂蚁工作那股劲，每天刨地挖坑，挖运肥泥，种苗淋水，记录长势，全身心放在芒果种植上。渐渐地，大学生村官跟他混熟了，在陆正规家喝酒时说：“如果正规叔您愿意带动村里群众种芒果，果苗和技术肥料包在我身上。”陆正规将信将疑，以为是酒话。

半月后，大学生村官在省农学院的导师领着一个专家小组来到村里，走田垄，爬丘陵，趟水沟，采土样，看水源，测光照温差，一切工作雷厉风行，结束时连饭也不吃就回城了。很快土样分析结果出来：适合种植芒果。还得到消息说村里连片种植芒果由与省农学院联办的水果企业负责开发，村里土地山坡全部实行流转，入股分红。此后，村里人一碰见行色匆匆的陆正规就竖起大拇指。后来，村“两委”换届，陆正规被推选进入村“两委”，成为编外村干。

不出三年，原本穷山恶水的旮旯村，绿满山岭，果树葱茏，瓜果飘香。公路环绕，游人如织，热闹非凡。许多常年在外的人一回到村里惊讶得认不了自家的路。外出务工的人陆续回村谋求新的发展。陆正规的楼房也和其他农户一样装修一新。家里的大堂墙上悬挂着他和省农学院专家在果园忙碌的照片，格外醒目。

好事者，本意是喜欢管闲事的人，但也有喜欢把事情做到极致之意。我想，陆正规当属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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