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与他的爱情□　陈柳娟

十年前，刚从大学象牙塔走出的我，有幸遇上了恩师介老。介老时常用他的介式幽默把我们逗得乐呵乐呵。他十分爱穿带四个兜军绿色的外套，兜里边藏着花花绿绿的糖果饼干和各式的香烟，时不时地掏出糖果分给同事和学生。当然，介老也十分喜欢在课间时分“熏肉”（介老给抽烟取的代名词）。

每一个老人，就是一所图书馆。跟踪学习中，介老的尽职尽责深深影响了我。每次开会，很多年轻老师总是能拖就拖，能不坐前排就坐后排。介老却总是第一个到场，并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号位。久而久之，一号就成了介老的VIP宝座。每周的测试卷和作文，介老都是雷打不动地当晚批改，第二天立即下发，并且给每一篇作文写上恰当的评语。有时还会结合学生的心理，工工整整地写下一句恰如其分的激励话语。

对于介老的善教，我至今记忆犹新。能唱能跳，能写能画，能谱能弹的介老，总能让语文课堂活色生香。他老人家上《雨霖铃》前就给词谱上曲子。课中，介老边讲解边唱边画出词中动人场景。学生们听得酣畅淋漓，我也听得如痴如醉，默默赞叹。当时，我在听课记录本子上写下：听介老的课是一种享受，做介老的学生是一种幸福。恩师不但是我教育事业上的引路人，还在对婚姻的认知上深深地影响了我。

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师父经常把女朋友（师母）挂在嘴边。“我得多抽点，在家女朋友管得严，抽不成。”“我女朋友跟我一辈子，不容易啊。”听得多了，就心生好奇了。七十古来稀的老人，还把妻子亲切地称为女朋友，还常挂嘴边，着实罕见。我便对师父的爱情史产生了好奇。一次偶然的造访，有幸见到了师父口中常念叨着的女朋友。

一进门就看到一张黑白老照片。相片有些泛黄和褪色，相片上是一位笑靥如花的姑娘和一个意气风发的男青年。我们师徒二人的话题就从这张老相片开始了。师父一脸笑意地介绍说，那是他和师母的结婚照，也是他们爱情唯一的信物。红卫兵时期，被打为“臭老九”的师父，被极端的红卫兵抄家批斗。机灵的师母，提前把结婚照缝在棉袄里边，才得以保存下来。话完这些，师父长长叹了口气，开始回忆那些似水的年华。我静静地聆听着。师母则从里屋迈着小步缓缓地走了出来并坐在师父的旁边。

五十多年前，师父是贫农的儿子。师母是富农的宝贝闺女。小学，他们在同一个班。那时候，师父脑子特别灵，老师布置的作业，总难不倒他。而师母，每次做作业的时候，却总是蹙着眉头，师父就会主动帮助师母。师父笑着说：“那时候，你师母啊，笨得很。”话语间流露出英雄救美的得意。小学毕业后，师母就不读了。经济拮据的师父却艰难地继续着他的学业。读书期间，师母总会送师父去学校。师父说，那一段路，因为有师母做伴，显得有趣了许多。师父十八岁那年，奶奶对他说：“孙，我也是快了的人，你得让我抱孙子。”当时师父脑子第一时间出现的姑娘就是师母。

师母出身比较好，也是一家养女百家求的好姑娘。当时师母的母亲也正在忙着为女儿物色佳婿。镇上一家医馆的学徒相中了师母。小伙的父亲是在镇上开油坊的。在当时，这样的人家算是殷实的。学徒向师母提亲的那一天，赶巧，师父也去了。师父看见那提着重礼的学徒，再掂掂手中的一斤猪肉，便躲在了师母家的门外草垛后。学徒刚进去一会儿，就满脸沮丧地出来了。师父心中甚至忐忑：这样的青年，师母都瞧不上？徘徊许久之后，师父把手中的一斤肉交给了师母邻家的大娘让其转达心意。

那天晚上，师母让人给他带话：选个日子！师父和师母便有了后来的故事。师父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师母只相中自己。后来，师母羞涩地道出了她的想法。“因为你是读书人。我就是中意读书人。” 我听得入迷了，直到一杯热咖啡出现在我的面前，才回过神来。原来，师母在师傅深情回忆的时候，抽身给我们煮了咖啡。喝着咖啡，师父继续着他的回忆。

后来，师父遭遇“文革”，被打成“臭老九”，常被插上“臭老九”的牌子在街上游行。那时候，成分非常重要。成分不好，殃及下一代。师父只能提出和师母假离婚，师母却坚定地说：“不办，假的也不办！”师父从此不敢再提假离婚的事情。

“文革”过后，日子慢慢地好起来了。师父和师母共有三个孩子，个个都有大出息。师母以无比的贤惠操持着一个大家，师父则专心于教育。日子就这样平静地流淌着，转眼之间已经进入暮年。

师傅的罗曼蒂克史与琼瑶式的轰轰烈烈和缠绵悱恻相比，显得平淡得多。然而这样的平淡蕴含了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在那样的年代，这样的爱情也许是司空见惯的，但是在急功近利的时代，很多爱情就如透明的高脚杯，拥有优雅的美，却易碎。很多人已经经不起生活对爱情的考验。恩师以他的独特人生经历向我阐释：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奏出美妙的音乐。

恩师介老与人为善，尽职尽责，好学善教，以及相濡以沫的爱情，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

恩师与他的爱情

□陈柳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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