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卖面的大姐

大姐是我街坊，准确地说，是我门口卖面的。

我住过五年的地方，是大家爱说的破落社区，就是与高尚住宅区正相反的那种。

其实开始那里不破落的，都是大国企的宿舍，住满了企业职工，还有一条厂区铁路从小区穿过，道口经常铃声叮当。我估计单位当初把房子买在那儿，主要可能也不是图那里的房子相因，而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血液里应该多注入一些有益的东西。时髦点说，就是多吸收点正能量啥的。

后来不知不觉就破落了。社区里，每天徘徊着许多无所事事的人。

大姐下岗了不想耍起，在我门口租了铺面，用原来大概是操作车床或者铣床的大手做起了饺子抄手，卖起了面。说是铺面，其实就是看门人的寝室，650块钱一个月，黑不溜秋的。馆子也莫得一个像样的名字，门上就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面食店三个字。不过，大姐的手艺不错，饺子、抄手、面条也都是真概，生意还可以。

那里是三线企业的聚集地，北方迁移过来的人多。社区兴盛时，大家就时兴早上吃碗热呵呵的烩面到厂子里上班。现在人虽然下岗了，胃肠的习惯改不过来。所以大姐早上的生意特别好。

生意高峰过了，大姐喜欢拉张板凳坐着，安安静静看客人吃面，就像当年在车间里看见自己的产品通过质检。

要说大姐的样貌，属于过目就忘那种。但大姐坐在凳子上安安静静看客人吃面的样子，我记住了。

当然，我更喜欢的是，狼吞虎咽地刨完一碗大姐为我多加了一瓢熟油辣子的大碗素椒杂酱面后，一边美美地喝着大姐精心熬制的免费大骨头海带汤，一边分享大姐因为食客吃得满意、吃得高兴而获得的快乐。至少有四五年，我的早餐或午餐，都是在这种快乐的气氛中美美享用的。

穷人的钱不好赚啊。小区里头屈指可数的几家餐馆门可罗雀，相继关门。不过大姐的面食店生存了下来。虽然打遍小区无敌手，大姐坚持每碗面只收两元，骨头汤和加蔬菜叶子免费。食客们说，大姐人实在，做生意也实在。

后来，大姐的面食店突然关了门。对面的裁缝用北方话说：“大姐不做哩，大姐的女儿接她享福去哩！”

原来，大姐的女婿做房地产生意发了，嫌大姐卖面丢人，就让老婆把大姐接了去，住在别墅里帮忙看孩子。劳动惯了的大姐闲不下来，住别墅里也觉得气闷，不出三天她就病倒了。女儿心痛妈妈，说你喜欢做生意也可以，但不要回去做了，不晓得嘞，还说我们莫得孝心。这样子，我们给你买间铺子，你就在附近开个私家菜馆做起耍，要得不嘛？大姐说，我做惯了粗茶淡饭，我下的面，怕是这个地方莫得人比哦。女儿女婿只好用大宝马把大姐又拉了回去。我门口于是又飘起了面香。

直到我搬家以后，一家人一想起大姐的大碗面和大骨头海带汤的味道就流口水，时不时还专门开车穿城去那个旮旯吃晚餐或者午餐。大姐照例笑眯眯地，每次都给我多加一瓢自己炼的熟油辣子。

前不久故地重游，想看看当初我急着卖房子又买房子到底损失了好多。以为面临拆迁的那一片，大姐的面食店也该早就关张了吧。没想到，照例是那间黑不溜秋的看门人寝室，大姐一如既往地捅火、烧水，和面……

忽然心中一热，仿佛找回了久违的啥子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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