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人的敬酒

□ 冯大力

河南人有很多初心善良却往往被人诟病的习惯，敬酒就是其中之一。

大河之南，没有不敬酒的地方。河南人里，没有不知道敬酒之礼的。然而，外地客人对河南人的敬酒则褒少贬多。这就让热情好客的河南人颇为尴尬——不给客人敬酒吧，不合礼数；依礼数给客人敬酒吧，又易招致误解。个中原因，可能就在于我们河南人敬酒的礼法没有与时俱进吧。河南人敬酒，必是恭恭敬敬地，必是站在客人的左边，双手端杯，请客人“干杯”（未必是真的干一杯）而自己不喝的。在富足且讲健康的今天，这就非常容易让客人产生被罚的错觉，误解了主人的敬意。每逢此时，河南人的解释多半是：真的不是罚您，而是敬您。为什么呢？因为河南历史上贫穷，吃不饱穿不暖，酒更是比食物更短缺的奢侈品，主人招待客人时能够备的酒总是有限的，而河南人偏偏热情大方，好客知礼，所以，河南人就节制自己的欲望，借敬酒之名礼让客人多享用些美酒。这种说法，虽然听起来有理有据，但是，确实很难让人信服，客人反而又增生了“河南人编造故事就是为了骗外地人多喝酒”的不良判断。呜呼！憨厚热情的河南人又用好心办了坏事，用自己的真诚加重了客人的误解，用有限真实的故事污染了对客人的敬意，用今天已经不能自圆其说的逻辑玷污了自己的荣誉。

其实，河南人敬酒，是一种源远流长的礼节，是真心实意的“敬”，而不是故意使坏的“罚”，更不是对客人的欺骗与构陷。

河南，居黄河中游，处天地之中，是中华民族的主要发祥地之一，完整地传承了中国的汉字及其承载的文化，既孕育了中华文明，又受其长期浸染，历史上还多受皇都文化的熏陶，所以，中华文化、礼仪、传统等多在河南萌芽、生长、开花、结果，并从河南蔓延至四方。敬酒，就是发源于黄河流域的传统礼仪之一。有学者说，一部河南史就是半部中国史，确是言之有据的。但是，说河南历史上贫穷，并因为贫穷才不得不把有限的美酒敬献给客人喝，是十分牵强的，也是短视的。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中国古代王朝多定都河南，如洛阳、开封、安阳、商丘等，国家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之南移北迁，分别发生在南宋和元之后。吸引帝王先贤们定都河南的主要经济原因，就是因为这里有千里的沃野、纵横的河流、发达的农业、繁荣的商业和先进的教育、优秀的人才，怎么能说河南历史上贫穷呢？可是，经过多次战乱的蹂躏，尤其是中华民国时期的天灾人祸交相涂炭之后，河南确实一度变得贫穷了。然而，贫穷状况与敬酒之礼，实在是没有任何因果关系的。为了劝客人喝酒，牵强附会地编造个故事，将风马牛不相及的贫穷与敬酒胡乱联系起来，实在是荒谬可笑的，因此被客人误解也就是咎由自取了。

据专家说，敬酒，起源于古代的祭祀礼。古人把祭祀作为国家、族群、家庭、家长的头等大事，莫不诚敬行之。祭祀者，必备美酒，置牛羊猪鸡等牺牲，内诚外敬，把酒高举，虔诚地敬天敬地敬祖宗。那么，问题来了：凡人敬天地、后辈儿敬祖宗时，能否不说敬酒，而改为碰杯呢？譬如，敬天时，倒上两杯酒，一手高举，一手碰杯，对着上苍说：“老天爷，我跟你碰一杯！”敬祖宗时，酒杯倒满，说：“祖爷爷祖奶奶，我跟你们碰一杯！”哈哈哈！恐怕这会遭天地谴责，招别人笑话的。理同礼同，与父母等尊长者在一起饮酒时，晚辈也该敬酒，而不能碰杯，譬如不能说：“爸爸妈妈，我跟你们碰一杯！”渐渐地，由祭祀扩展到应对，敬酒之礼逐渐地施于爷爷奶奶、父母、叔伯和其他年长辈儿高者以及外来宾客等。敬酒，遂成为中华民族传统礼仪的一部分。

当然，既然是敬酒，主宾就要有礼有节，把握火候，既不能主醒客醉，也不能主宾皆醉，二者皆以微醺为最妙。此即谓“花看半开，酒止微醺”，主宾都要既尽情又留余，醺醺然恰飘飘欲仙，飘飘然如春风拂面。所以，主人敬酒，当突出敬意，话要得体，酒须适量，既不能强迫客人干杯，也不能硬灌客人多喝，用豪言满杯表达浓烈的感情是一种方式，以言甘酒浅表达对客人的尊敬与体谅也是一种方式，总之须以尊重客人意愿、让客人身心愉快为根本；客人受礼，应心怀感激，颜悦心诚，接杯致谢，既不能生硬躲闪不接酒，也不能弄巧使技阻倒酒，干杯是一种表达，浅酌也是一种表达，总之要理解主人的盛情与美意，喝深喝浅都让主人有面子；主宾都该敞开心扉，借酒润情，既饮酒有度，又致敬有节，达到酒喝得高兴、话谈得投机、喝酒次数越多感情愈加深厚的美好境界。

敬酒，只是河南人待客礼仪之一。在酒桌上，河南人还有很多讲究，譬如宾主座次，譬如敬酒次序。河南人待客，宾主各坐哪个位置，几乎是约定俗成，不言自明的；主人家陪客，必有主陪与次陪，分别为说话、添酒、传菜、加菜、协调等能事，各有默契地分工陪侍主宾次宾。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主人开始敬酒时，主人必依主次分别给客人敬酒，绝对不能其实也不会乱了次序。主人都敬了一遍酒之后，客人才能起座，敬酒，还礼。河南古代待客，女人不能上桌。现在社会开放，人情关系自由轻松，女人也上了位。河南人敬酒，不管宾主，都是不能攀附女人喝酒的，更不能强迫女人喝酒，否则，就有无赖之嫌，是非常令人不齿的。男人对女人，不管是家人或者是外人甚至包括女服务员，都必须自觉尊重，保持适当的距离与分寸，言谈举止间不能有亲昵、轻薄、狎昵等不雅行为，如故意地肢体接触、下流的调笑眼神、接吻飞吻、摩踵牵手、激情拥抱等，否则，必被认为无耻或者厚颜或者没教养，也会被人鄙视的。当然，自家人不能在酒桌上争吵、论是非，大人要管好小孩子，不能随其哭闹、撒泼、耍浑，宾主不能设局构陷，等等公共礼仪，河南人在宴请中也是一概遵守的。

可见，河南人给客人敬酒，并非今天才有，也不是随性起意，更不是对客人的构陷和惩罚，而是热情、厚道、真诚、谦卑、文明等内在情感的外化，是对中华民族优秀传统与温良礼仪的忠实传承。知敬酒之源，明敬酒之由后，我们中华儿女必会一起传其道，彰其名，担当起传承并发扬光大的责任与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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