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改正
以前住在乡下时,一块菜地,一蓬野草,一方小池,雨后,夜里都有蛙声如沸,吵得夜晚安谧静远。少年春夏夜读书,掩卷脱衣而眠,都有蛙声相伴。月光在那时也很安静,把木格窗棂的影子,打在荸荠色的桌子上,打开的书页一半儿亮。
离家去城里读书,蛙声自是听得少了。我住在一楼,有个院子,也有杂草,但夜里听到的多是汽车声,下夜班的电动车声,以及人走过时的喁喁私语,蛙鸣没有听过,倒是在秋天,我听见过蚯蚓的哀鸣,蟋蟀的清唱,惹了很多乡愁。常常在春雨或夏雨后,梦见了院子里青草池塘,一汪明月,几只青蛙蹲坐月下,鼓腮而鸣。
这时我才恍然而悟,原来蛙声是乡愁,而乡愁一般关联着童年。一个人童年错过了,梦里就难有蛙声了;而一旦有了,一辈子再难忘记。四十一岁那年,辛稼轩被贬江西,经过黄沙道,正是蛙鸣如鼓,“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他定是起了乡愁。
人总是要离开故乡和童年的,把蛙声抛在身后,就像辛稼轩,他在“路转溪桥忽见”之后,依然踏上了去乡就远之路,而那一夜的蛙声会一直陪在他的耳畔。离与归、出世与入世之间,蛙声响彻。
尚书令王宴带着新获得齐明帝赐予的鼓吹一部,浩浩荡荡来见孔稚珪。孔却在听蛙鸣,他说他拿此当两部鼓吹。后来,王宴被杀时,不知心里是否会想起孔稚珪的蛙声,是否会兴起李斯东门黄犬之叹?而世上大多数人,有几个愿意舍弃帝王的鼓吹,而去高卧林泉或山村,听那蛙声入梦?断舍离,人人明白,做到却难,英豪如稼轩,也抛不下他的平戎策。
晚年辛稼轩落职闲居信州铅山,应有蛙鸣相伴了,可万千情绪,一时涌上心头,乃有愤激之词:“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几!……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虽则曰“狂”,实则是悲,这个时候,蛙声是令他厌烦,还是消融了他的块垒?
蛙声篱落下,草色户庭间,再加一地月色,蛙声氤氲;或是蛙声经雨壮,荧点避风稀,蛙声悠远;或是青草池塘处处蛙,蛙鸣青绿。蛙声的背景大致相同,我们的历程大致相同:离开、怀念,经常麻木、间或清醒,也知道幸福其实简单,却回不到那简单。就听听蛙声吧,在芬芳的春夜,在深郁的夏夜,听一听童年,听一听乡音,抚摸一下那些模糊漫漶的往事,以梦回完成对初心的拥抱吧。
南宋有个叫舒岳祥的诗人,他说“清心听鸣蛙,胜与俗子语”。他听得时间太长了,肯定想了很多很多的事,以至于“坐久天西倾”了,便对蛙们说:“汝鸣余睡去”,就在蛙声里睡去了。我很喜欢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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