猥琐与高大

□阿紫

大多数时候，父亲符合喜剧小品里上海人的形象，有些小气、还有些胆小怕事。平日里见义勇为之类的事情，不太可能与他沾边。不过是个男人都希望别人承认他是个爷们，于是父亲也会常常说起些陈年往事，显示他也曾经爷们过。

那是文革期间，副厅级邻居唐书记被打倒了，天天被批斗、“坐飞机”。往日高朋满座的家里变得冷冷清清，没有人敢与他来往。然而父亲却老是去和他走象棋，有时还请他到家里喝酒……

“我根红苗正，再说只是个工人，怕什么？难道会被降职为副工人？ ”父亲回忆起这段往事，总是豪迈地说。不过我们一直对他的描述存有怀疑，毕竟那时候我们在上海由爷爷奶奶带着，不知道武汉这边的事。母亲虽然愿意作证，可是她属于“回避对象”，“证词”不可靠。

后来家里开了餐馆，父亲和隔壁餐馆马老板父子很谈得来，常常一起下棋、喝酒。日子久了，父亲觉得这对父子有些怪异，感觉像同性恋，我其实也有这种感觉。某日，事情得到了证实。小马老板忽然慌慌张张躲进我们餐馆的厨房，要我们千万别说看见过他。过了一会儿，隔壁餐馆有人砸场子，一个壮汉声称是老马老板的亲儿子，还说小马老板名义上是老马的义子，实际上两个人关系不清不白……

壮汉没有找到 “男妖精”，便领着人一家家店面搜索，他相信小马就躲在附近。到我们门面时，父亲挡住了他们，厉声斥责他们没有权力搜查别人的经营场所。那伙人犹豫了片刻，大概被父亲的怒容镇住了，退出去去了别家。

“他们父子为人还行，至于是不是同性恋，对我们又没有什么影响。小马躲在我这儿，是信得过我，我不能让别人瞧不起……”事后父亲道出了他刹那间英雄气概爆棚的原因，由此我相信了他当年和“走资派”做朋友并非虚构。

经过这件事，马家和我们家关系更加密切了。然而随着美食街上生意渐渐萧条，同行竞争越来越激烈。马家开餐馆多年，经验丰富，而我们是新手，生意相差很悬殊。父亲渐渐有些心理不平衡，常常站在门口和我商议怎么去误导他们，给他们出馊主意，让他们的生意流一点过来。有时人家就在隔壁门口站着，他也不避讳，肆无忌惮地说着，他以为上海话如同外语，人家听不懂……后来我们餐馆倒闭了，从此和老马家没了往来。

有时候英雄情结突然爆棚，能做出一些令人肃然起敬的事情；有时又显得很猥琐、愚蠢，父亲给我们的印象就是这样。其实包括我们自己，许多人可能都是如此。人就是那么复杂，拥有多面性，所以历史上的“完人”常常能被挖掘出不堪的秘闻。而恶人身上，也能被发掘出一两个感人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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