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的另类拥趸

□韩子奎

文天祥作为气节铮铮的民族英雄、德操高尚的政治家、充满爱国情怀的诗人、文学家，在其生前及身后近800年来，可谓名满天下、誉满天下。在其芸芸众多、至真至诚的尊崇者中，既有宋理宗、乾隆帝这样的帝王，于谦、杨士奇、蔡东藩这样的廉能仕宦、史学大家，以及毛泽东等现当代伟人，亦不乏王炎午、王幼孙、汪元亮、张千载这样特立独行的另类拥趸。

王炎午，出身于书香世家，自幼刻苦读书，曾从事《春秋》研究。在南宋王朝危亡之秋，毅然投笔从戎跟随文天祥起兵勤王，并深受文天祥器重。他劝喻文丞相变卖家产“供给军饷，以倡仕民助义之心”，文天祥欣然采纳并聘其为幕僚。后，王炎午父亲去世未葬，母又重病，“进难尽忠，退复亏孝”，一时难以决断。文天祥知王炎午事亲至孝，催其回家以尽孝道。

王炎午在得知文天祥被俘正押往燕都时，悲愤至极，哀叹道：“丞相再执，就义未闻，豪杰之见，固难察识！”他想到文丞相此去凶多吉少，不如速死，以成就其“生时为忠臣，死后传千古”的雄心壮志！于是拟就了一篇被历代文人志士称为“空前绝后，千古未闻”的旷世奇文“生祭文丞相”，“历陈其可死之义，反复古今所以死节之道”，泣吊丞相舍生取义“生为名臣，殁为烈星”。

由于元军看守得很严，王炎午当面向文天祥诵读的目的未能实现，遂用大幅白纸抄录数十份，“字大如掌，揭之高砌”，在押解文天祥的沿途驿站、码头等醒目处张贴，“冀丞相经从时一见”。王炎午还冒死在赣江码头摆设了祭坛，然后又尾随押解队伍赶到南昌码头，重设祭坛。人称：“非王公无此奇文，非王公无此壮举!”可惜文天祥始终未能一睹挚友献给自己的“生祭奇文”。

王炎午这一愿望，却被王幼孙和汪元亮这两位同样敬仰文天祥，同样希冀文天祥以死全节的人实现了。

据元初名臣、文学家程钜夫，元延祐元年（1314年）所作《自观先生王君墓碣》记载：文天祥少年时期曾在固江候城书院读书，自幼即与王幼孙交好。文天祥曾聘其为季弟王文璋之师，并书“续槐”二字以颜其堂。文天祥起兵勤王，得到王幼孙的大力支持。文天祥五坡岭兵败被俘过庐陵时，王幼孙以郎中身份借为文天祥看病为名，拿出事先备好的祭文当面诵读。祭文内容与王炎午所作“生祭文”如出一辙，意于劝勉文天祥以死全节。因祭文写得情真意切，致使与文天祥一起被押解往元大都的南宋众官员、将领“左右呜咽，莫能仰视。”文天祥听后更是悲愤交加，决计以死明志。

当文天祥的遗骸从燕京运回庐陵安葬时，王幼孙怀着异常悲痛的心情，再作一篇《祭文丞相信国公归葬文》，以哀悼和祭奠挚友。

汪元亮，南宋末诗人、词人，出生于一个好琴而儒的家庭，因精于弹琴作画、写诗填词，“以词章给事宫掖”，成为供奉内廷的琴师。

临安陷落后，汪元亮随从“三宫”北往燕都，目睹了南宋奉表降元的悲惨一幕，发出了“目断东南半壁，怅长淮已非吾土”的慨叹，“涕泣成句”，写下了大量纪实性的爱国诗篇，以独特的视角记录宋元更替时期的真实事件，后人称他的诗“记亡国北徙之事，周详恻怆，可称诗史。”

在燕都期间，汪元量屡至囚所探视文天祥。并献上《生挽文丞相》等诗作，以“必以忠孝白天下，予将归死江南”的诗句，“勉励”文天祥以死报国尽节。

文天祥壮烈殉国后，他又作了《孚丘道人招魂歌》九首为文天祥招魂。

张千载，南宋庐陵人，文天祥的早年同乡、同窗好友。文天祥显达后，曾多次推举其出来做官，张千载为避攀附之嫌，皆坚辞拒绝。

文天祥在五坡岭兵败被俘，被押至吉州时，张千载赶去求见，说：“丞相被押往北方，我决定随行。”他历时数月随行至元大都，然后寓居于文天祥的囚室附近，每天备办精美饭食送到狱中，前后服侍3年，始终如一从未间断。

文天祥被杀的当天，张千载用早就备好的木匣收藏了文天祥的首级，另行收拾其尸身。又到俘虏营访求已经自杀身亡的文天祥夫人欧阳氏的尸体，将其火化后与文天祥的骨灰、头发、牙齿，及其生前的文稿等一起带回南方，交予文家安葬、收藏。

王炎午、王幼孙及汪元亮，以近乎“残酷”的举措，“倒逼”文天祥“速死”以全其节。张千载在文天祥显达之时敬而远之，在其身陷囹圄之后，历时三载精心服侍，在其死后不避牵连之祸收敛尸骨，他们作为文天祥的铁杆拥趸，古今中外实属另类，更为罕见。文天祥亦没有辜负挚友的期望，舍生取义，谱就了一曲惊天地泣鬼神的“正气之歌”。

总之，文天祥铁骨铮铮、一身正气，爱国信念矢志不移，他的一生是非凡的、壮烈的、辉煌的，唯其如此非凡、如此壮烈、如此辉煌，方才在其生前身后拥有如此忠贞的“另类”拥趸。

反观文天祥身后360载的明代末年，另一位被清军俘获后享受“生祭待遇”的股肱之臣，兵部尚书、蓟辽总督洪承畴，其生祭者一为崇祯皇帝，祭祀规格为王侯级别：“七日一坛，予祭十六坛”，可谓尊贵至极。另一位生祭者是家中亲生老母，可谓情缘至极，然而他照降不误。对精神气节“缺钙”、膝下绵软者而言，皇帝、老母又奈之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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