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犬记??左克飞

今人有大爱，养犬之风日盛，渐成城市一大风景。

早些年养犬，不见于城市，多见于乡村。那时的犬大而威猛，不像今人之犬矮小温顺。乡人养犬，多用于看家护院。夜半闻犬吠，疑有毛贼至。一个大的村庄，一犬吠，而众犬齐吠，其气势足可以使毛贼魂飞魄散，夺路而逃。小时候，串村子，最怕的不是好斗伙伴，而是他家门前黑狗。不知会从哪个旮旯里窜出，迎面扑来，你越跑，它越急追，往往有同伴的腿被咬上一口。这时，女主人赶忙出来，制止住狗，把受伤的小家伙领到家里，用淘米水清洗伤口，再煮四个糖水蛋。伙伴们又欢笑着到处疯玩了。经此一役，我们往往就有了经验，再走这家村庄，一手拿个棍子，一手捏块石头。狗见状，只在棍子距离之外，狂叫扑腾，作势欲扑，却又不敢近身。

几年前，女儿滋生起养宠物犬的念头。妻子有过敏症，最怕小动物近身，极力反对，但挡不住爱女心切。一家人反复商量，最后还是同意，并作了分工：由我负责将来小狗的外勤，女儿勇敢承担小狗内务，妻子只负责小狗的饮食。但养什么狗好呢？女儿上网搜索比较，最后选择泰迪品种。泰迪不掉毛、活波皮实，好养又不作邋遢，这些颇符合妻子心意。于是，我只好委托养犬朋友，不远千里从上海买回一条出生不足一月的棕黄色泰迪。记得我从朋友的家中接过刚刚托运到的泰迪时，它只有我的手掌那么长。我将它托在掌上，它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望着我，嗅我身上气味，添我翘起的手指。那种感觉就是一种新生命在与你相依相切，既惊奇又惊喜。女儿抱在怀里，它援衣而上，添女儿鼻脸，百般娇媚，喜得女儿一刻也舍不得放下。我们将她取名小帅，从此，为小帅寻宠物店，买狗粮，打疫苗，扫狗粪，成了我常修的功课。小帅在一家人精心呵护下，茁壮成长，客厅里、房间中跑前跑后，毫不客气地成为家庭最活跃的一员。家里每一样事，没有它不关心的：折衣服，要与衣袖玩；扫地，要与笤帚玩；剥桔子，要抢你的桔瓣。女儿从外面回来，它听见开门声，立即从狗窝中窜出，欢叫着迎接；并且，后腿站立，两条前腿紧紧抱住女儿的一条腿，表示友好和亲热。女儿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它就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头则枕在女儿的脚背上，驱之不去。

随着狗的长大，养狗的烦恼也逐渐增多。开门进屋，常闻一股尿臊味，如丝如缕，挥之不去。细细观察，原来皆是小帅所为。更为可恼的是，明明已带它到厕所解了大便，但是窗帘布后，阳台拐角旮旯，常常发现它的不洁之物，且颇有时日了。妻子颇多怨言，看来只有让它另觅新居了。思虑再三，经女儿同意，决定将小帅的狗窝从客厅迁移到楼上的外阳台。我家是复式楼，楼上外阳台有十几个平米，有个杂物间，小帅之窝就安放在这杂物间内。小帅初来乍到，甚是不悦，猛抓后门，大声叫喊，以示抗议。不久，它就发现，在这阳台也有无穷乐趣。妻子在阳台花盆里种的花，小帅亦爱之。用前爪挠花，逗花，最后使出绝招，用嘴撕咬。花悉数咬光，又看上叶子，后来花盆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迎风孤立，惨不忍睹。夏天，后阳台的南瓜苗沿栏杆牵藤开花，一排绿荫挡风遮阳，使一方天地生机勃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小帅又又惦记起这一片南瓜藤。最后，这阳台就成了它的私人领地，凡其不乐意见的，一个不剩的全部消灭，而它吃饭、睡觉，阔步昂首其间，自在逍遥。我隔三差五收拾不洁之物，将阳台冲洗一遍。小帅远远看着，等我收拾好了，开门要走时，终于忍不住紧抱我的一条大腿，要与我玩耍。

不久，女儿也上班了。一家人匆匆出门，匆匆回家，有时忘记给小帅喂食，它也就只好饱一顿饿一餐度日。更有甚者，遇上忙碌的时候，竟有几个星期抽不出时间领它到宠物店洗澡。小帅浑身上下脏不拉几，落魄潦倒，俨然一只流浪狗。由于长时间得不到照顾和宠爱，小帅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我担心狗会生病。妻子就迫不及待地主张将狗送人，女儿虽有点不舍，可也变得无能为力了。一日朋友聚会，闻听朋友爱犬走失，想再养一条而一时不得。我就顺了个人情，将小帅送与他了。好在我深知朋友不但有爱心，而且有闲情，小帅在他家不会再孤单失落了。

始养之，终送之，让我反思自己的行为。过去农村养犬，顺其自然，多得其用；今人养犬，精细周到，反受其累。读晚清笔记，清末人有玩鸟、斗蟋蟀之好，所谓“听其鸣，可以忘倦；观其斗，可以怡情”，为求一鸟或一蟋蟀，不惜重金，待之如同己出，爱之胜过自己。今见，公园里，幽径上，绿化带中各种名犬娇媚百态、争奇斗艳。晚上散步，错身而过的，除了疾步健身的城里人，还有尾随而行的爱犬。那种人犬相随，童欢妇笑，又俨然一道太平盛景。但愿人们好此风而能量力，为何？此物可怡情，亦恐成为生活之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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