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运河来翠薇

山东聊城  翠薇

翠薇，本名崔会军，女，莘县人，现居聊城。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聊城市诗人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东昌府区作协副主席，山东省第16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出版诗集《在内心，种植一盆兰草》。山东省第三届齐鲁文化之星，聊城市首届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星星》，《诗林》，《诗潮》，《诗选刊》，《诗歌月刊》，《绿风》，《青海湖》，《文学港》，《鸭绿江》，《西北军事文学》等。

一

风从运河来，给我讲述从前的记忆。傍晚大红的太阳光照到碧绿的水波上，帆影点点，暖意无限。扬帆的船只在河道里顺水漂流。几只纯白的水鸟缓缓飞来，飞过运河，渐渐地远了，像几朵白云又一下子扎到天上去。垂柳的长发低垂到水面，从远处看，如烟似雾，朦朦胧胧，翠绿一团像是谁晾晒的丝绸。

风顺河道走，十八里一个闸。木头船不出游的时候，泊在码头。渔船，货船，官船都有。小伙伴们在那里捉迷藏，围着小船，藏在船后，躲到船上。一条船在水里缓缓游动。下河摸虾，拿网捞鱼。河蚌、鲫鱼、泥鳅、大鲤鱼、窜条子在水里滑过他们的身体，给他们挠痒。大河蚌一挖一簸萁。运河里各种各样的鱼儿给当年窘迫生活的少年带来鲜美的味道，难忘的记忆。

在没有公路、铁路和航空的古代，运输主要是水道。从前运河里通行的船只，没有机器，靠的是风力或者人力。大多数时间，只要张起高高的白帆，船只都能顺利通行。向南运煤炭，向北运丝绸粮食。南来北往的客船，络绎不绝。水涨水落，运河有时细腰，有时大肚。住在运河边的人，在窗下就能听到哗哗的水声。寂静的夜半十分，能听见拉船的纤夫喊出的号子。

大运河，绿波起伏，带来灵气、福气，它还带着人们的梦去远方。又把远方世界的精彩带到聊城人的面前。

枝头的喜鹊装满一肚子的赞美词，时不时吐露一串，滴落到岸边光滑的石板路上。

二

风从运河来，给我讲述从前的辉煌。这一匹蜿蜒飘忽的锦缎，时而晶蓝，时而翠绿，时而洁白。它收留白云和鸟鸣的倒影，折叠树木与花草的清香。它的波光里，将朝代更迭的痕迹带到远方，将喧嚣掩进泡沫。《聊城县志》记载：“聊城为高阳氏莅临之地”。高阳氏为皇帝之孙颛顼，照此算法，聊城之名距今已有四千多年的历史！是一座结结实实的历史文化名城。自会通河数次兴工开复，从聊城穿城而过，纵贯中国南北，为聊城发展带来生机无限。聊城便成为明清时期古运河沿线的九大商埠之一，“廛市烟火之相望，不下十万户”，商贾云集、百业兴隆。

史书记载：当时的运河“舟机如山，商铺林立。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粮油，布匹，茶果，丝绸，都是通过船只北上，运往京城。就连送给皇帝的皇纲也是通过河道由镖师押运。康熙四十二年，康熙爷顺河南巡微服私访，四次来到东昌府；乾隆爷九次出巡途经东昌，六次登上光岳楼。辽阔平原，水秀其中。崇楼高阁、殿宇名刹，对聊城美景赞叹不已。

大运河两岸为当时中国经济最富庶、文化最昌明、人口物资最集中的地区，以运河为轴线，辐射、影响周边。运河的繁华，带动古老东昌的经济繁荣，文化发展。闸口大码头，小码头旁边，常年车水马龙，人群熙攘。

漕挽之咽喉，天都之肘腋，江北一都会。聊城的这光环够大。

日影西斜，红霞满天，大运河波光粼粼，无数金箔闪烁。黄昏来临，船上的渔火明明灭灭。几只水鸟飞掠水面，在岸边的草坪散跺步。高高的码头两边，堆放着装卸的各色货物。精雕细琢的画舫船里，灯影绰绰，笑声不断，高谈阔论之声不断传来。

古老的运河是水上的丝绸之路，给聊城带来活力、新鲜、富裕。

三

风从运河来，给我讲述从前的景观。聊城古城区的东门外，沿护城河向东有一条街叫米市街，这条街是粮食的交易集市。《聊城县志》上记载这里粮行、粮栈、粮坊、粮亭、粮户临街排列，街上常年人车熙攘。清至民国初，米市街上开设“粮业公所”，城关七十二家粮行同业同仁常集此聚会议事。天南海北的客商坐船来到这里，买卖各种粮食。那时的人们讲究诚信，在地上画个圈，把粮食放下，就是他的地盘。即使人不在，也没有人去动他的物品。

如今，这条有百年历史的老街还在，大块的青石铺就成的街道，石面已经被几代人的脚步打磨得光滑锃亮。街边硕大的无花果树下，常常会有一群银发老人，用拐杖缓缓搅动时光的河流，看现在花枝招展流淌的街景。

米市街南段，山西和陕西的数百名商人来聊城经商，大方、义气、朴诚、勤俭成就了他们，生意兴隆财运亨通，便在乾隆八年在运河边集资兴建一座山陕会馆。戏楼、大殿、钟楼、鼓楼，错落有致，藻井彩绘团鹤祥云，精妙绝伦的建筑雕刻和绘画艺术，致使现在参观者依然络绎不绝。参观者看到的不光是风景，还有聊城人或者在聊城的外地人的仁义、忠厚。

与运河有关的文物景观，还有东昌府区的运河文化博物馆，阳谷的运河三镇，七级码头，荆门上闸，盐运司，临清的运河钞关，鳌头叽，舍利塔，临清胡同。它们代表聊城历史的厚度也代表精神的高度。当年聊城临清段运河“富庶甲齐郡”。临清人至今还保持着全家外出吃早点的习惯，除了一般的油条、烧饼、油饼、呱嗒，更有流传多年的特色食品：临清烧卖，武德魁肉饼、托板豆腐，甚至连做工复杂的临清什香面、临清八大碗，早餐都能吃得到。这是运河带给他们的富裕生活，沉淀下来的习惯。

四

风从运河来，给我讲述从前的文化。儒雅之风在运河上浩荡。齐鲁大地，孔孟之乡，儒家文化深深浸润这片热土，人们对仁义礼智信尊崇已久，其思想豁达、开阔，有水的地方都是有灵性的，读书人多，文明发达，天人合一，物我两忘。

聊城有古老成熟的文明史，出现文化名人与被名著记载并非偶然。闸口大码头向西二百米路北，便是闻名遐迩的仁义胡同。胡同旁边，是由季羡林先生题写馆名的傅斯年陈列馆，内有傅斯年先生生平的各种文献、记录。留下仁义胡同故事的傅以渐，聊城人，清朝第一位状元，傅斯年是他的七世玄孙。傅斯年曾任北京大学代理校长、国立台湾大学校长，老舍先生称他为“一代历史巨人”。他们是聊城的骄傲。

一条河与一座城紧紧联系在一起。三国时期曹操曾在聊城做太守，七步成诗的曹植墓地在聊城东阿，《水浒传》里武松在聊城阳谷景阳冈打虎，《金瓶梅》中聊城临清是背景地，《聊斋志异》里胭脂是聊城人，写《老残游记》的刘鹗到海源阁借过书，《史记》记载鲁仲连射书救聊城，《马可·波罗游记》里也有临清古城……

在运河人的心里，运河文化，早就形成一种气场、情怀、氛围。如同清凌凌的运河水，不停歇，不停止，源远流长。

五

风从运河来，给我讲述从前的灵性。有一句民谣说：风顺河道走，不窜果木行。风是有灵性的。它知道，从河道走，比从繁密的树林子里走，比从茂盛的庄稼地里走，要省力得多。所以，夏日里想要乘凉，就去河边坐坐，总比钢筋水泥的楼群里，气温低出几度。抚摸肩头的风，总要更凉爽一些。

运河王口桥西岸，绿化带里有一株树神——距今千年的国槐。为唐朝人栽种，是聊城市寿命最长的树木，三人亦无法合抱。阴翳蔽日，枝干垂地。主干中间已经有些空洞，又从边缘发出无数新枝，树荫方圆达十米之多，枝头果实累累——结满串串槐豆。他的枝干上系着人们祈福的红丝带，像一个身着红装，满身喜庆的老人。

聊城市政局一九八七年就把古槐作为文物重点保护，立碑命名为“槐荫叠翠”，天天有环卫师傅来清扫、呵护。他望着河里优雅荡过的船只，望着河上的一孔桥、三孔桥、五孔桥。望着如河水般游走的时光，望着世间繁华、沧桑。他不动声色，不启口，不解释，用自己的宽厚与耐心，承载了几个朝代的风雨、闪电，阳光和雨露。

六

风从运河来，给我讲述从前的民谣⑴。民谣随运河文化应运而生,从汗水里滴出来，从日子里淌出来，都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运河谣》：家西一根线/金刀银刀剁不断/变粗了能行船/变细了能浇田

《指甲桃》：十七八的大姐心爱中/头顶红来身穿青/夜晚领了秀房来/明了才能放她的工

《渔网》：疙瘩檩，疙瘩梁/疙瘩屋子，疙瘩墙/疙瘩枕着疙瘩睡/疙瘩接在疙瘩上

《烧砖》：一群灰妮进喜房/挤挤巴巴上热炕/睡了三天两晚上/换上红袄当新娘

《炸馃子》：越扒拉越长/越扒拉越硬/越扒拉越粗/再扒拉就钻洞

《弹棉花》：白狗上炕/越打越胖

《运河里逮鱼》：河里抓个白大白/有眼没有眉/有翅不会飞/无翅行千里

《织布》：小公鸡钻篱笆/过来没事我拿它/脊梁上有根线/抓住它跑不远

《画像》：扶墙走，靠墙站/光穿衣裳不吃饭

从运河水浸泡过，鲜活的民谣中，我听出来当时的人们，生活得多姿多彩。不光是土生土长，土里刨食儿。还靠着运河结网打鱼，做生意。优雅点的，还去画像。从农耕文明到渔猎文明，流动的河水，流动的风景，带来的是目光的开阔，是人内心里的豁然开朗。

七

风从运河来，给我讲述现在的优雅。大运河这条中国古代南北交通的大动脉，清明时期繁华过后，曾经干涸、枯竭，直到2014年6月27日，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宣布，中国大运河项目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运河两岸的人们激动万分。申遗终于成功，这是一项巨大的，文化遗产的保护工程。

古运河开始焕然一新。

如今运河两边，有雕花的护栏，沿河的石径，安静且优雅。往上的斜坡河岸是宽阔的绿化带，有各种树木花草，绿化带里有石桌、石凳，以供散步的人休息，石板路、鹅卵石路，蜿蜒曲折、小巧玲珑，各色植物浓荫茂密，清爽宜人。柳枝垂地，杨树直挺，开着花的绿植香气缭绕。外边的柏油路上，车水马龙，比从前更热闹。马路的另一边，便是各种店铺了，养生馆，艺术中心，海参店，茶馆，书画院。休闲的，养生的，鳞次栉比，星罗棋布。

这条玉带又重新在祖国的南北大地上灵动漂浮，聊城段的大运河已是河水青绿。偌大的丝绸飘在运河里，恨不得想让人截下来一段，披在肩头。岸边钓鱼的人，手边的小桶里，窜条子、鲤鱼、泥鳅、草鱼，已经小半桶鱼啦。他们坐在马扎上，一动不动，鱼竿远远抛在河里，一副愿者上钩的巍然。河湾处小广场上，跳广场舞、踢毽子、舞剑的市民，人人脸上洋溢喜悦、微笑，汇聚一片彩色的风景与闲适。常常会有不少孩子，在花丛里，运河边，找寻与他们童年匹配的惊喜。

在运河无限的风韵里，在水波涌动的细节里，你不用急着赶路，尽管还和从前一样，任时光慢行。顺着日影，顺着指尖，顺着河面上的波纹，一点点地走，一点点地流。听从花开的声音，感受时光的脚步。安享生命，倾听天籁。

老话说，聊城三件宝：铁塔，古楼，玉皇皋。繁华的老东昌，这三个宝贝，围在古老的运河身边，运河波澜不惊，神态自若，日日夜夜随风而动。如今，铁塔、古楼安在，玉皇皋不见了，那边的老民居正在拆迁，开发商已经竖起了大牌子：玉皇皋主题公园。三年后，这里又是一片风景如画。

是的，运河的风永远年轻。当我倚在河栏，她过来陪伴，前后不离。她衣袂飘飘，向我讲述远古的精彩，今日的靓丽。

“河水依然闪着光流去。”碧波荡漾，妩媚潋滟。今日的运河更加风情万种，装扮着我们的生活和精神。

⑴注：所有民谣选自赵中田先生编著的《运河谜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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