剌英这动作,也让张队长深感诧异,他想

剌英这动作,也让张队长深感诧异,他想握她的一只手,但人家却递过来一双手,这动作传递的信息有特殊意味,张队长马上明白了其中意思。他的心脏也嗵嗵狂跳起来,他稍犹豫了一下,便用那只手狠狠握紧了那一双手。他的手掌尽管宽大,但一只手却不能完全抓紧抓牢那一双手,他于是腾出另一只手,用双手将对方的两只手完全包捏于自己的双手心里。他的另一只手原本在怀里抱着那一对山鸡,山鸡此刻被丢在了地上,丢在地上的山鸡,呱拉呱拉急叫几声后,遂飞一般跑了。他们顾不上跑了的山鸡,他们只顾紧握住对方的双手,彼此意味深长地凝视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醒过神的剌英才发现张队长已经走了,她的一双手尚兀自举在胸前,仍保持着被张队长紧握着时的状态。剌英的心绪一时很复杂。她原本想他们拉过了手,还会有更进一步的事情发生,只要他要,她会给他的,但张队长却没有这么做。

剌英回忆着方才的那一幕,像梦一样,亦真亦幻,好半天戳立在地上发呆犯怔。

三

村子里开始传开了有关张队长和剌英的闲话。闲话就是指男女关系方面的绯闻,这里的人们将这方面的故事叫作闲话。

闲话其实一点也不闲,闲话极具杀伤力。闲话传播得极快,尤其像张队长和剌英这两个身份特殊,又惹人注目的人物,他们之间的闲话,更似长了翅膀,不一日功夫,男女老少的人们全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人们窃窃私语,有人说,张队长咋会和一个地主婆搞到一起?真令人不可思议。以这个说话人的意思,张队长应和贫下中农出身的女人或女孩子搞到一起才似乎更合情理一些。庄子上那些穷苦人家出身的女人不乏向工作队员主动翘腚示爱者。男人搞女人很正常,像张队长这样独身常年在外的人,处个把出身好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们是能够理解的。乡民们将男女之间的事情看得并未有多么严重。只是觉得张队长看上了剌英,和剌英搞到了一起,这就是个事了,而且,不是小事。这里面有个阶级性的问题。细细想来,张队长和剌英之间的事还真是个大事,人们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事轻则会给张队长的前程蒙上阴影,重则有可能给他带来一场牢狱之灾。这可是有先例的。人们隐隐觉得张队长会出事。

张队长和剌英是最后知道有关他们闲话的人。剌英不出门,剌英无从知道她和张队长之间的闲话,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将他们的事已吵嚷得沸沸扬扬。剌英是从张队长的口中知道这件事情的。

张队长那天来说这事时,剌英看到他的脸色不大好,尽管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显得晴朗明快,但她敏锐地觉察到了这张脸背后所藏着的隐忧。

张队长说,外面正传着一件和咱俩有关的事,说咱们两个相好,说咱们如何如何,有些话传得还非常难听。

剌英说,咱两个有啥事呀?咱两个啥事都没有啊!

张队长说,咱两个是什么事也没有,可外面的人信口胡说,说多了,好像咱两个真有啥事。

剌英说,外面的人这几十年胡嚼我的事,快嚼烂舌头了,我不怕,任他们去说好了。

张队长说,这事还真是个事,我们得认真对待。

剌英说,你怕了?

张队长说,死我都没怕过,还怕这事?但这事不是个怕不怕的问题。

在剌英看来,男女之间的事,只要女人愿意,就不是个事,女人愿意了,男人怎么做都行,都不会弄出问题来的。可女人要是不愿意,男人强行做,就会惹出大乱子。当然,男女相好了,免不得人们要说闲话,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俗话说瓶口扎得住,人口却扎不住。闲话由他去说,事情该咋做还得咋做,她才不顾虑人们的闲话呢。这多少年来,她就是这样认识这一问题的,也是这么去做事的。很显然,她也是用这样的道理来看待她和张队长之间的事情的。她们之间就是有了深层的关系,她觉得也不是什么天要塌下来之类的大事,因为,她是愿意的。她将这事理解得过于简单。张队长是有着特殊身份的男人,和她接触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样,张队长是新生政权的代表人物,和她有着鲜明的阶级区分,张队长这一阶级的人有着为常人所难于理解的独特理念和待人处事的原则,她的旧经验在这里用不上。张队长这一阶级的人身上的一些东西,她永远也不会搞懂的。

张队长说,我以后还会来看你的,但来得就少了,你要多保重。

剌英不解地说,这是为啥?咱们来往碍着谁的事了?

张队长说,我这么做,主要是为你好!

剌英说,为我好,就不常来看我?这道理有些讲不通。

张队长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明白这道理了。

剌英说,我不听你的啥故事。

张队长说,你别任性,你应该听听这故事。

剌英不说话了,但眸眶中有泪光闪动。

张队长说,南乡有个工作队长和一个地主婆好上了,工作队长最后被打入牢房,地主婆则被枪决了,上面说她用色相拉拢腐蚀干部……

张队长又说,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以后永远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对吗?我们有铁的纪律约束,我要遵守这纪律。

剌英的泪水终于溢出眸眶,她从怀中掏出张队长曾给她的那块手巾擦泪……

张队长见此,心头一颤。美丽女人的哭,常具有摧毁男人钢铁般意志的作用,他不敢在此久留,他得走了。再待下去,他自己也吃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

张队长说,我要走了,我给你带来了一只羊腿,你留着补身子。

剌英说,我说过了,不要你的东西……

张队长说,我这人做事就这样,说到做到,我说了要给你送只羊腿来,这不,就送来了。以后我看你的机会少了,但我会常给你送些东西来,我自己来不了,就让别人给你捎来,我们之间没啥事,送点东西谁能把我怎么样?

张队长说完,转身就走了。这时,他听到身后的剌英哭出了声,他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随之,又加快脚步离去了,他的脸色很阴郁难看。

张队长是从县委李书记那里知道了有关他和剌英的绯闻传言的。张队长在县里开完会,被李书记留了下来,李书记说,有个事要单独跟你谈谈,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吧。

张队长随着李书记走进办公室。尚未落座,李书记就劈头盖脸狠尅了他一顿,李书记脾气很大,将桌子拍得啪啪响。

李书记说,好你个张瘸子,你狗胆包天,你仗着你为革命负过伤,是大功臣,对吧?你竟敢跟一个地主婆搅混到一起,你说说你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张队长和李书记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在部队上,他们是同一级别,正团级,转业到地方工作,由于李书记文化程度高,就做了县委书记,而张队长则做了区委书记兼区长,成了上下级。张队长的职务安排属于高职低配,他比其他区委领导都要高出半级。他们之间在私下里说起话来都很随便,李书记常对张队长发脾气,张队长也常给李书记发脾气,吵闹过后,他们又跟没事一般。这都是长期的行武生活造就的秉性,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张队长对李书记的训斥没有表现出过激的反应,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然后,坐在李书记的办公桌的对面,极惬意地喝起来。

李书记又骂道,你犯了错误,闹出了乱子,还跟没事一般,你给老子交待交待,你跟那个地主婆厮混到了什么程度?不说实话,老子可要处理你……

张队长听到这里,忍不住了,他也发起火来。张队长发起火来,火气一点也不比李书记小,他猛地站起来,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蹾在了李书记的办公桌上,杯里的水顿时荡溢出来,将桌面溅湿了一大片。

张队长说,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也该老子说说了,行不行?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没根没底的屁话的?没弄清事情的真相,就盲目乱训人,你是想凭你县委书记的身份欺负人,还是怎么的?

李书记说,哟嗬,你气象还蛮高的嘛,倒像是你有理了,老子冤枉你了是吧!

张队长说,老子和那女人根本就没那事,是谁给你打这小报告的?这纯粹是诬陷人嘛,老子知道了是谁,非一枪崩了他不可!

李书记吼着说,你先说说你是真有这码事,还是没这码事,没有这码事,就不怕别人说。(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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