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西风瀚海沙 ——记曹魏太皇帝曹嵩

少年心事当拿云

□李蓁蓁

生时“莫能审其生出本末”，死是曹魏著名罗生门事件。顶着阉二代和官二代头衔奋发图强，穷尽一生为儿子曹操能够更好地拼爹而奋不顾身，曹嵩实堪称“曹魏好父亲”。

曹嵩(?-193年或194年)，字巨高，沛国谯县(今安徽省亳州市谯城区)人，东汉末年宦官中常侍大长秋曹腾养子，曹操之父。曹嵩性情敦厚，为人忠孝。加之为人活道，不久便以曹腾义子的名义，世袭了费亭侯的爵位。然后依靠曹腾的关系网，飞黄腾达，官拜司隶校尉。汉灵帝时又出任太尉，位列三公。魏文帝曹丕登基后，追尊曹嵩为太皇帝。

生子当如曹操，养子当如巨高。关于曹嵩身世，《三国志》中说 “莫能审其生出本末”，裴松之注《三国志》时引用三国吴人所注《曹瞒传》提到曹嵩本姓夏侯，为夏侯惇之叔父，但经验证为假。复旦大学经过古DNA验证，曹操之父曹嵩来自曹氏宗族。倘若真的如此，那曹嵩就出身于曹腾的兄长或者族人之家，是曹腾的子侄。

曹嵩中年得子，但一开始对曹操并不十分钟爱。直到老友吕伯奢山东为官时曹操举孝廉，当上了洛阳北部尉，把京城治安管理得井井有条。曹嵩才开始对这个儿子刮目相看，并从此鼎力扶持。

这边曹嵩表示要将儿子的事业支持到底，曹操也摩拳擦掌表示绝不坑爹，可曹操的仕途却充满黑色幽默。即使青年时代的曹操自进入仕途起就决定精忠报国，奈何阉三代的身份是他摆脱不了的事实，“宦官遗丑”的谩骂如同一道魔咒般如影随形。朝廷不赏识他也就罢了，还拿他当猴耍，别出心裁地四处设障，把他当成球一样踢来踢去。叫他好生领略了一把翻云覆雨，世态炎凉。

四处碰壁的曹操之所以还能在这个队伍里混下去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他有个一辈子同流合污的老爹，不抛弃不放弃，始终坚定地和他站在同一个立场上，助曹操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曹嵩安排曹操出任顿丘令，后又辗转回京，出任言官议郎。到了黄巾之乱的时候，在曹嵩的疏通下，张让举荐曹操出任骑都尉，后因战功升济南相，任东郡太守。再到后来曹操成为“西园八校尉”典军校尉，平西凉韩遂、边章之乱曹嵩要人给人要钱出钱，不断提供更高更大的平台供其驰骋，尽最大努力给他创造一次又一次碰壁的机会。

可以说，曹操之所以成为曹操，曹嵩居功至伟。没有曹嵩的倾尽全力地支持，就没有后来的曹操。

时局动荡，十常侍乱政时，曹嵩辞官居于洛阳。因为董卓入袭汉宫，王允诛董卓，黄巾叛党李傕、郭汜等迫害，洛阳已成是非之地，曹嵩带着家资家眷到泰山华县避祸。初平四年（公元193年），一直居于山东的曹操与徐州陶谦发生争端，华县正是前线。

东风不与曹郎便

次年（兴平元年）曹嵩带着次子曹德与妻妾，打算离开刀兵之地前往投奔曹操的大本营兖州。不料行踪泄漏，被陶谦的手下派兵围住，曹操派兵将接应不及，曹嵩及次子曹德，夫人（曹操之母），姬妾赵氏皆成了刀下亡魂。

曹嵩的死因是曹魏历史上最著名的罗生门事件。史书各执一词，千百年来争论不休。《三国志·武帝纪》记载“初，太祖父嵩，去官后还谯，董卓之乱，避难琅琊，为陶谦所害”。这是曹魏正统意见，也是流传最广的版本，被普遍接受。譬如曹操本人就一直宣称父亲曹嵩是被徐州陶谦杀害，并因此发动了一场对徐州地区的屠城战。陈寿写作《三国志》时采纳的也是这个版本。

《后汉书·应劭传》记载更加详细:“兴平元年，前大尉曹嵩及子德从琅琊入太山，劭遣兵迎之，未到，而徐州牧陶谦素怨嵩子操数击之，乃使轻骑追嵩、德，并杀之于郡界。”

范晔指出了曹嵩死亡的准确时间，是在兴平元年，也就是公元193年。而具体经过是曹操邀请父亲曹嵩从琅琊入泰山，并派遣泰山太守应劭去迎接护卫自己的父亲。可是应劭还没有到，徐州牧陶谦因为怨恨曹操多次进攻徐州，将一股怨气转嫁到曹嵩身上，派遣轻骑追杀曹嵩一行，并且将曹嵩全家老小屠杀殆尽。作案现场就在徐州边界。范晔认为是陶谦主动派兵追杀曹嵩，并因此挑起了与曹操之间的徐州争夺战。

《后汉书·曹腾传》间接验证了这一说法，传记记载“嵩及子操起兵，不肯相随，乃与少子疾避乱琅琊，为徐州刺史陶谦所杀”。在曹操祖父曹腾的传记中，对于曹嵩的死，范晔继续认定是陶谦所害。

《世说新语》的记载就更加生动了。同为南朝宋人的刘义庆和范晔观点相同，认为是陶谦授意，张闿奉命追杀，而曹嵩以为是曹操的部下应劭到来，没有防备，于是被团灭。陶谦追杀时在门中杀死曹操弟弟曹德，而曹嵩率领家人逃跑，要翻过后墙，曹嵩先让自己的小妾爬出去，可惜小妾太胖，身手不够灵活。曹嵩怜香惜玉，不忍心丢下小妾，便和小妾一起躲在厕所里，想等到事态平息后再出去。结果被追兵发现，两人一起被杀。

不过，裴松之却引用东吴人韦曜所著的《吴书》“太祖迎嵩，辎重百余两。陶谦遣都尉张闿将骑二百卫送，闿于泰山华、费间杀嵩，取财物，因奔淮南。太祖归咎于陶谦，故伐之”，认为曹嵩的死和陶谦关系不大，至少不是陶谦直接下令，杀害曹嵩的主要责任人是陶谦的部将张闿。而张闿杀害曹嵩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曹嵩太过招摇，逃难路上还带着一百多车金银财宝。张闿见财起意，在华县地界杀害了曹嵩全家，然后投奔了淮南。曹操秋后算账，决定为父报仇，就此发动了对徐州的进攻。

我有迷魂招不得

在《三国演义》中，罗贯中综合了各家的意见，尤其是《世说新语》的细节，张闿的出身也被细化为黄巾余党，勉强投靠陶谦。陶谦命令张闿护送曹嵩一家人离开徐州，可是张闿看到曹嵩财产，心生邪念，杀人劫财之后，挈带家人部众逃到淮南去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看起来已经比较明朗，但依然存在很多疑点：

首先，陶谦为什么要密遣数千骑捕杀曹嵩？

其次，曹嵩是大诸侯曹操的父亲，即便财产众多，区区张闿又何敢于被诸侯仇杀为代价而杀人越货？

再次，事实上，如果曹嵩真的死于张闿之手，那为何曹嵩死后，曹操并没有任何追杀张闿的行动。

据《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注《吴书》所记，汉献帝年间，曹嵩在避战乱时，遭徐州牧陶谦之手下张闿杀害。所以曹操才会以为父报仇为名义出兵攻打陶谦，并且在徐州屠城报复。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陶谦要杀曹嵩，为什么曹嵩几年来一直居住在徐州辖区的琅琊郡，陶谦却一直没有动手，眼睁睁地错失那么多捕杀曹嵩的机会呢？而曹操派去的泰山太守应劭，曾经在初平三年和陶谦一起并肩作战讨伐李傕，两人感情匪浅。从这几点看，陶谦派出人马保护曹嵩，向曹操示好才是最合理的情况。

问题出在护卫的将领身上。曹嵩从琅琊前往兖州，携带一百多车金银，就如同一个三岁孩童手持黄金独自在闹市行走，实在让人眼红。陶谦的部下，很多都是黄巾降将，演义将张闿如此设定，颇有道理。加上华县、费县地区多有叛军屯聚，张闿假扮贼兵，浑水摸鱼也有个借口。

更为重要的是，在张闿杀害曹嵩之后，曹操没有尽全力去淮南追杀杀父仇人，而是把所有的怒火都撒向了徐州的陶谦，攻占徐州十余城后屠城，把百姓全部杀死。幸亏青州刺史田楷与平原相刘备带兵救援徐州，合兵一处，勉强抵挡住了曹军的攻势。而恰在此时，张邈、陈宫等人联合吕布，一夜之间，城头变幻大王旗，曹操大本营兖州被攻陷大半，只剩下三个县还姓曹。曹操只得草草撤兵，回头救火，徐州才得以保全。

屠城是曹操一生行为的巨大污点，纵使曹操勋业彪炳史册，但屠城的劣迹却无法被原谅，即使事情的起因是曹操父母惨死。那么，这次屠城有没有受益者呢？

答案是：有。

按现在的破案推理来看，最大的受益者应最先受到怀疑。那么曹嵩之死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呢？如果不是陈宫的叛变和刘备意外当上徐州牧，曹嵩之死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别人，正是曹操。父亲之死让他获得普遍的同情，师出有名，可以借机扩大势力范围。

曹嵩，宦官养子。尽管政绩乏善可陈，却是一个难得的政客。苦心孤诣地栽培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曹操，一手缔造了六世帝王业。试问这种眼光，古往今来，几人能有？可惜曹操成功逆袭后，曹嵩还没来得及品尝胜利果实的甘甜便作了异乡之鬼，半生辛苦付之东流。呜呼，这真是：

“富贵一场春梦，名利全然是假。

一朝死于刀剑下，尽入渔樵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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