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条老街 ●陈大星

白布大街花戏楼街一景

我的一生都生活在这个亳州城里，有许多我爱的老街，几十年来，我看着它们慢慢消失，也有一些老街，死了，又复活了，老街修旧如旧了，繁华了，喧闹了，还是原来的老街吗？

这几年，我喜欢去找一些偏远的，仍旧冷落的地方，去走走，去看看。那些老街，虽然残破斑驳，甚至人迹罕至，我却感觉有一种亲切，亲切在，我们仍有些宝贝在那里，或许是老房子，或许是老牌楼，或许是老河湾，或许什么物质的东西都不是，只是气息，那种老醇的久远的气息。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去了那条这个城市久负盛名的老街，这条街一半早已修复，焕然一新的古色古香，是来古城观光者的通衢。而另一半，冷落已久，仍静静地躺在那儿，躺在久远的历史里，似乎已经风烛残年，老态龙钟。当听说那里也将面临修复、面临改造的时候，我惦念起它来了，我急于赶到那里，来见一见它的旧容颜。

我来这里，还有一个念想，就是为了新修复一座寺——“咸宁寺”。在这条街上过去有十三座寺庙，据老人们说，这些寺庙被一场大火烧了，好些年前，一天早上，大街上突然出现一位童颜鹤发的老人，端着“火烧”在街上叫卖，所谓“火烧”是类似烧饼的一种面食品，烤制而成。老人声如洪钟，边走边喊“十四两的小火烧，十二两的大火烧”！街上的人听了，无不哈哈大笑，因为古时十六两为一斤，十四两的大火烧肯定比十二两的大，但老人却大小颠倒，不能不令人感到可笑，所以，人们都纷纷议论说，“年纪大了，就会变糊涂，千万别活大年纪”。

卖火烧的老人刚走过，突然这一带店铺起火，接着不少地方也纷纷起火，火势最大的是贪官污吏所住地方。后来，人们才突然醒悟，卖火烧的人原来是火神爷变的，他赏罚分明，根据坑害百姓多少、罪恶大小，分别给予惩处，罪恶小的小火烧， 罪恶大的大火烧。从此亳州做生意的再也不敢缺斤少两、掺杂兑假，至今亳州生意人还向顾客道：“如果我缺斤少两，掺杂兑假，让火神爷烧我”！

“咸宁寺”顾名思义，咸是“都”的意思，宁是“安宁”的意思，两个字合起来，寓意“天下安宁，众生安宁祥和”。站在寺门前，夕阳的余晖从遥远的西边照在灰色墙上，似乎少了点温和，多了点寒意，尤其是深秋，地上飘落树叶的时候，这个处于沧桑寂寥的老街上的“咸宁寺”，如果处于整修一新老街上，给人的感受，还会是那种苍凉、那种深入骨髓的沧桑记忆吗？

据我所知，仅在元末，这条街上就发生过许多惊天动地的故事，农民起义领袖小明王韩林儿是元末白莲教教主韩山童之子，教徒言韩山童于永年（今属河北）白鹿庄聚众起义，失败被杀，韩林儿随其母杨氏逃至武安（今属河北）山中，后又逃至砀山其外祖父家，韩山童好友刘福通转移到颍州，继续从事反元斗争，并组织红巾军。至正十五（1355）年春，刘福通率红巾军一举攻占了颍州，接着又攻占了亳州，一时声威大震，聚众数十万人，于是派人把韩林儿母子接到亳州立为帝，称“小明王”，尊其母为“皇太后”，国号为宋，年号为龙凤，建都亳州，红巾军攻占亳州时十几位士兵血洒街忂，其墓就在这条街东头，居民与墓相邻，墓与居民相伴，和其亲近，我曾有一朋友，几十年前就住在墓后，我曾去他家，开门见墓，墓茔与居室仅有三五步之遥，墓即家中一景，大人小孩，日常端着饭碗，就在墓前吃饭，有时边吃边与邻居聊天，绕墓一圈，饭也吃罢。墓群是“小明王”为战死的将士修的，几百年来这群墓没有墓主，老百姓都称这墓为王叫坟。

老街，有活与死之分？修复了的老街，不一定是活着的老街。什么是活着的老街？应该是有百姓日常生活，保留原有生活方式的老街吧。什么是死了的老街？就是已成为一种摆设，或成为一种以怀旧为时尚的老街，我今日所面对的这半条老街，于这上午，一对新人在新修寺门旁拍照，“咸宁寺”香火缭绕的佛殿里，颂唱着经文，木鱼笃笃，寺钟震响，置身三三两两善男信女上香祈福还愿的佛殿里，我们的心也虔诚起来，这条街上，行人也少，空落落的街面，有些落寂，尽管如此，它还活着，我从每一扇门内，看到人在屋内喝茶聊天，还有生活的气息。

走到半途，有一家门开着，屋内放置老式家具，门外街旁竹架上摊挂花叶辣菜（雪里蕻），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在做盐腌蔬菜，我走到大娘面前，也想学学腌菜方法，就问大娘怎么腌法，她看了我一眼，没回答，她看我不走，叹了口气，就让我坐一下来，她对我说：腌菜有“老腌”和“暴腌”两种方法，老腌的菜主要是芥菜头、蔓菁疙瘩、花叶辣菜、雪里蕻和芥菜，这几种菜可以久藏，而且越陈越香，在霜降前后，把这些菜洗净摘好，然后用缸腌起来，一层菜，一层盐，撒上些花椒、茴香、八角，用石头压起来，再盖上缸盖，免得灰尘或雨水落到里面，这叫“老腌”，至少要腌上五六个月，才能取出来，尝尝是不是腌透了。

大娘说：“暴腌”是速成的腌法，用的盐比较少，只要有些味就行了，甚至上午腌的，晚饭时候就可以吃了。暴腌的蔬菜有大白菜、萝卜、小黄瓜等等，这些菜洗净后暴腌一下，去掉腌水分，加上麻油、醋一拌，吃起来非常爽口。她一边腌菜一边与我聊天，街旁这一瞬间的场景，是久远的相邻亲情。一家有事，家家都会出来帮忙的淳朴民风，在这半条老街上还保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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