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又都是些文化人,真要是那样,我自会想办法逃脱的,你不用为我担心。”
讲课在第二天上午开始,第一位授课人是一位六十岁左右花白头发的老者,介绍称“原二炮后勤部张副部长”,穿着退役军呢服,身板很硬朗,也很挺拔。似乎并没有什么开场白,张副部长直接向我做当前中国形势的分析。他说,邓小平南巡后,中国分别划定几个经济特区,十几年过去,无论是深圳还是厦门,经济都陷疲软,因此,中央决定把北部湾作为新的经济特区,以对抗南海诸国的经济围剿。你可以看到,B市现在高楼林立,正呈现一派大规模发展的态势。但是,与深圳和厦门不同的是,中央决定让B市自筹资金,这个资金怎么筹呢,那就要群策群力。因此,由中国一流的经济学家提出在B市搞“资本运作”的方案,这个方案既有利于国家的北部湾发展战略,也让一部分有智慧有胆略的国民先富起来。
不得不承认,张副部长的国情分析在理论上很到位,配上他很有磁性的东北方言,应该是很有感染力的,只是,昨夜我睡得很不踏实,南国的闷热,让我一直处在昏昏欲睡中。想起宋人邵雍的一句话:“林间谈笑须归我,天下安危宜系君”,我自知并不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对象,他的洗脑术对我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临近中午,张副部长终于同我握手作别,我以为可以就此结束了,但接着,一位女士来到我的房间,经介绍,是酒泉发射中心的一位高级经济师。像张副部长一样,经济师同样直奔主题,只见她纤长的手指在计算器上熟练地跳动着,笔记本上向我展示着一道道精确的数字。现在,我终于明白这所谓“资本运作”的全部概念了:每个参与者向农行存入七万元,到第二个月,返还一万二千,其余五万八作为资本运作基金。接着所要做的就是发展下线,每个人须发展三个下线,这样一层一层地递进发展,等到一定的时候,即可从南宁分期提取一千零四十万现金,“所以,”她说,“这个项目也称作是1040工程。”
我自幼数学不好,对数字有天然的抗拒,但我相信张副部长对国家经济形势的分析是正确的,相信经济师的计算是准确无误的,也相信只要这样不懈地坚持,就一定会有成功者,但是,可以肯定地说,这样的成功不属于我。
下午又来了一位胖胖的先生,据说是某导弹部队的退役少将。这样,一天的课程算是结束。现在,对于我来说,所面临的就是须制定一套成功逃脱北部湾的计划。1040万,我的天!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又一个清晨,从北部湾吹来的海风凉爽而湿润,海浪一波一波地扑到洁白的沙滩上,成群的海鸥在蔚兰色天空盘旋,无数的男女在海浪中嬉戏着,叫闹着,这实在是一幅安然的画面。然而我却在绞尽脑汁,思考着怎样成功逃脱这片银白色的海滩,逃脱北海湾,安全而又不失体面地回到亲人身边。
“怎么样,考虑成熟了吗?”
“我觉得很好,”我似乎毫不犹豫地回答说,“虽然我并不是一个爱钱如命的家伙,但有了这一大笔钱,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建一座寺庙,出一套文集,或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慈善。”就在不久前,我还向云南旱灾汇去一笔钱。我向他表示,这个项目对我很有吸引力,只是,我的母亲快一百岁了,我须先回家做好妻子和妹妹的工作,我须得到她们的支持。“你放心,安顿好母亲,我会很快过来的。”他忽然建议说,你不妨将老母亲带到这里来,我们会给你一个套间,你该知道,北部湾的空气是最适合老年人的。我似有所悟,一拍大腿,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我决定明天就回内地,我向他承诺,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的,我需要这笔钱,我平庸的人生,也需要一次真正的抗争。
晚上,还是那家酒店,只是陪席的是另一批人:惠园集团的高级经济师、东北某知名品牌广告策划人、某上市公司副总,还有一对年轻的夫妇,据说是刚从美国回来的博士生导师。仍然是很文雅地吃着菜,仍然是不温不火地聊天。从聊天中我知道,央视某某患抑郁症是假,利用那段时间,他成功地在北部湾通过资本运作筹到一大笔钱,所以才能策划出央视大型电视节目“重走长征路”;还有央视某著名主持人,之所以有了“非常六加一”,也是因为在北部湾成功捞到一桶金。
第二天一早,我登上B市飞往广州的航班。飞机刚一落地,我立即给他发去一则短信:某兄,谢谢你几天的接待,让您破费了;也谢谢你的盛邀,我不能耽误你,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人,对不起您了。
很快收到他的回信:没关系,我们还是朋友……
2010年8月,我的长篇历史小说《梁武帝》出版。9月,我来到南方城市深圳。是来深圳的第二天,接到一个久未谋面朋友的电话。
“现在哪里?”
“深圳。”
“好啊,想来B市看看吗?”
“你什么时候去了B市?不是在湛江吗?”
“人是活的,B市空气好,水好,人也好,是一座最适合养老的城市,怎么样,想过来看看吗?”
这是多年前的一位朋友,二十年前就下海经商了,只是,我们久未联系,怎么突然给我打来电话?
像是猜出了我的疑惑,他在电话那头说:“你的长篇历史小说《梁武帝》反响不错,这里有一位影视界的导演,他有意要把它拍成电视连续剧,想约你过来商谈一下版权问题。”
上个月才出版的书,下个月就有人要拍电视连续剧,说我不动心那是假的。
“来吧,”他说,“从深圳到B市很方便,我给你订机票,你把身份证号发过来,记得把书多带几本来。”
不管怎么说,这对于我,都是一个不错的消息。果然,不到五分钟,我的手机上显示出深圳到B市订票成功。也就是这样,这一年9月16日,我从深圳飞到北部湾。
几年不见,还是那个沉稳、面善,很亲和的一个大哥。想着过去我们的交往并不是很多,现在,他竟这么热情,我有点感动了。
中午,我们在一个排档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各自聊了这些年的情况。他告诉我说,他是去年到六月到B市来的,在做一个项目,目前进展不错。而我所关心的是我的长篇历史小说《梁武帝》,我们似乎聊不到一个点上。我问他,你究竟在做一个什么项目?这个项目对你很重要吗?他说,你不要急,你在B市多呆几天,呼吸一下这里的新鲜空气,再听几场讲座,或许,你会有新的创作灵感。
究竟是一个什么项目呢?忽然想起不久前看到一个资料,北部湾的几座城市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人在搞“资本运作”,其实就是一种大规模的传销活动。他所说的项目是不是这个?想到不时读到的关于深陷传销,难以脱身,甚至丢掉性命的案例,我的心开始阵阵紧缩。
我得承认,我是一个很平庸的人,几十年来,就这样一根筋地走到现在。我不富裕,但也不缺日子过,那种纸醉金迷,一掷千金的生活,真的不属于我的人生。
“中午睡一觉,晚上为你接风。”他把我安排在一家不错的宾馆,便告辞了。虽已是九月,但B市的气温依然很高,我打开空调,很快便沉沉入睡。直到下午四时,听到敲门声。
我希望他能继续谈我的小说改编影视剧的事,然而他只是不断说着他的项目,说到关键处,却又戛然而止。看了看表,我们出门了。来到一家看上去很有档次的酒店,包间里已经有七八位落座,他指着一位有些面熟的中年人说:“这是钱总,原先安徽某报的老总,你们一定见过。”
钱总握着我的手,说:“我们这些人,总是辛苦命,难得能像黄先生这样,坐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做学问。”
“钱总现在接管了一家影视公司,眼下正在筹拍的是一部四十集的电视连续剧。”
“要好几个亿呢,”钱总说,“活了五十几岁,从来没这样迫切地意识到钱的重要,虽然我姓钱。”
包间里其他几位,有海南大学人文学院的郭教授,一个看上去很有修养的老头,有上海电影制片厂的副导演,还有一位似曾相识的面孔,经他一介绍,我想起一部不温不火的电视剧,里面一个演丫头的,可能就是她吧。这些人的气质和身份给我的第一印象不错,起码,我并没有身陷黑社会,也没有被骗混入一群走投无路者,此前忐忑的心绪渐渐平复。
宴席很丰盛,大家举杯,为我接风,欢迎我来北部湾养老,来B市发展事业。我一向不善言辞,尤其是在酒席上,我只能静静地听他们一边喝酒,一边交谈。他们在谈拍影视剧的难处,说现在群众演员的盒饭价格上涨,以前六元一盒就很不错了,现在十元一盒却吃不出什么名堂;说某个拍摄场地漫天要价,分明就是在宰人;说某个明星如何耍大牌等等,而那个海南大学的郭教授明天是要飞往上海出席某个世界级学术论坛的。我听着他们侃侃而谈,一边在想,这些人,难道都是在做他所说的那个“大项目”吗?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项目?
回到宾馆里,就只剩下我和他了。我说:“你不要绕弯子了,你们所说的大项目,是不是就是传销?”
他似乎不再否认,但他说:“这与传销有本质的不同,具体的,明天会有人来给你讲课。你不要担心,参加或者不参加,等你听明白了再说。”
晚上,我给深圳的女婿打了个电话,告之这里的一切。电话那头,女婿的声音有些急迫,说:“我明天一早就过去接你,你注意安全。”
“也没那么可怕,”我说,“毕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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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 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