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闺蜜

■杨  扬

燕儿大学中文系毕业分来报社那一年，满大街最流行的歌曲就是三毛作词的《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这词很衬我早年的流浪气质，而当我穿着一件柠檬黄棉布圆摆的短袖配黑色的绵绸喇叭短裙出现在校对组办公室时，头天来报社上班的燕儿就将我吸引住了。

燕儿校对稿子念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写一手好字，穿着咖啡色格子背带裙套着白的确良短袖，甩着高高的马尾巴，像日本青春偶像剧《排球女将》主角小鹿纯子的样子，据说燕儿被报社选中做体育记者，因为她有打排球的专长。而我从社会上逾千人考试应聘而来，早燕儿工作两年。编辑部的女同事加在一起不到10个人，因为同在一张办公桌上工作，陪她熟悉工作流程，没过几天，俩人就厮混得很熟。下班后，两个女子都舍不得回家，相约去中国最早的电影院之一竹笆市的阿房宫看电影，百年老店老樊家买腊汁肉夹馍，狂吃竹笆市南头那家百年老店里的竹笋肉馅、地软粉条素馅蒸包，吃正宗的辣得嘴唇血红的凉皮、酸汤水饺、羊肉泡，喝啤酒、啃烤肉，去西安钟楼粮店的倚楼阁上享用香喷喷的西点苹果派，无师自通地喝上了英式下午茶，逛外贸店购洋气的出口返内销衣服，到对方家中见父母兄弟姐妹，去五味什字一家叫“大芳”的老照相馆照合影。觉得还不尽兴，有时干脆如热恋情人般沿着古城墙下城河边，推着自行车找个槐荫树下石头坐下来聊个昏天黑地。车子倒了，报社刚发的西瓜被摔成花瓣，顺势捡起来就吃，不渴了接着再聊，恨不得把八辈子的话都说个够。当燕儿对我说起她的一个大学舍友为了阻止其弟弟接近她，把她的隐私宣布给弟弟时，她感叹友情不敌亲情，十分伤心。我当时愤然道：“这叫作女人的叛徒！”

有了我的友情撑腰，燕儿好像快活了许多，带我到她的好几个大学同学的工作单位宣告，她有了最好的闺蜜，脸上得意的表情至今我都记得。没想到“女人的叛徒”这句话，让燕儿记了20多年，她还写了文章总结成为毕生闺蜜的基石，就是不做“女人的叛徒”。燕儿在其名为《女人的叛徒》一文中叫我丫丫，她这样描写她与我的交情：“我曾有过很多要好女友，但能一直相好如初的寥寥无几。而丫丫远在大洋彼岸，我心里却一直温馨视她为我永恒的闺中密友。细细想来，就是因为我们俩之间的默契——我们俩从来没有做过女人的叛徒。她永远会替我隐瞒我想隐瞒的任何事，小心诡秘地对所有人守口如瓶。她从来不跟我的前任男友继续来往吃温情大餐——在我都不理他之后。她也从来不听信我的敌人的造谣蛊惑，永远像我的律师一样只维护我的利益，而绝不做所谓公正的国际警察或者救世主。而我也永远会删除辜负了她的男友的电话号码，即使日后男友来求我办事，我也会断然拒绝，因为你跟丫丫已没关系。不做女人的叛徒，其实是很不科学很不理性很不讲道理很没有原则很不顾利益的。而我们一直没有改过。从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到冷静的女人，没变的就是这个。 很多女友，也曾那么投缘那么默契，但是当世事变迁，或者利益当头，女人悄然就做了女人的叛徒。我曾经纠葛在一桩悲惨婚姻里，全世界都在劝我逆来顺受，只有丫丫对我说：凭什么？你那么好！而且永远对我说——你做怎样的抉择，我都支持你！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比如我参加什么大赛落选，丫丫永远不会说，人家第一名就是比你强，她会说，评委都是傻蛋！而我也当然对丫丫说，他们还审查你的稿件呢，其实你该是他们的总编！这些狂言，都成为心灵的温暖，鼓励我们在日后有勇气飞到更远更美丽的地方去。这也是曾经岁月那么快乐的原因。今天阴阴沉沉，猫们都无声息地在睡。窗外也没有孩童的喧哗。另一位昔日闺中密友跟我发邮件讨论男人女人，我忽然就想起丫丫，想起这许多往事。最后想起那次——我跟丫丫在雨后的阴天里骑车去玩。她爱穿火红的衣裳。走过古城墙下那座小桥时，她会站在桥头回身大叫说：看啊，阴天里桥都亮啦！我就问为什么呀？她说：咱俩漂亮照得桥都亮了呗！”

啊，这就是我们遥远美丽的青春。不做“女人的叛徒”， 一条闺蜜间的“潜规则”，竟让彼此坚守了几十年。

作者单位：纽约《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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