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玉米的晚上弥漫着幻想 ○麦埊

秋老虎进村时，玉米已小女长成。所以，迎娶玉米回家，犹如虎口拔牙。

收玉米是一件粗暴、辛苦而血脉贲张的事。如同征服一个婆娘，要先把她摞倒，一层层剥开衣服，白花花地捧出来……戏文里唱道：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村人活得粗糙，毛手毛脚，但这活干得细腻、情深意长。

剥玉米，一般在晚上，月光温柔，星光妩媚。包谷湿漉漉的，在手里躲躲闪闪。

村人双手轻轻抚摸着，拇指微微向须间一插，往两边一掰，无限风光就在眼前了——

男人看见的是珠玉般出浴的女人，女人看见的是黄铜般沐浴的男人。往往，男人看见的并不是自己的女人，女人看见的也不是自己的男人。哪怕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天天滚在一张床单里，男人和女人也有各自的小心思，“各怀鬼胎”。

玉米也是，同一块地，同样下种，长出的玉米却不尽相同。

有的个头贼大，放在鼻尖嗅嗅，没准还有尿骚味。可能是一条狗、一头牛，或者一个人，憋不住了，一抬腿、一撅屁股，玉米便如获至宝。一泡尿、一坨屎，就改变了它一生。

有的个头特小，放在手心掂量，没准还有异样的体温。可能是谁家的狗发情，也可能是谁发春，光顾自己爽快，把玉米给压倒了。结出的棒子零星几个子，像仓皇遗漏的精液。

玉米是珍珠黄色，有时也会冒出几个杂色：黑玉米、紫玉米、红玉米或白玉米……

玉米那点事儿，和人差不多，一个巴掌拍不响。黑玉米没准是金壳螂的种，紫玉米没准是高粱的种，红玉米没准是太阳的种，白玉米没准是月亮的种。谁的种像谁，唬谁呀！

村人把玉米扔到一旁，目光猥琐而暧昧……

那年，阿牛女人从城里回来，生个金娃。阿牛是黄的，娃是金的，瞎子也看得出，那不是阿牛的种。只是，站在地里的玉米，怎么跑出去偷情呢？村人想不明白，也懒得想。他们手里忙活着，嘴也闲不住。唱一出戏文，说一段故事，时光也渐渐迷离起来。

月光下，那些鬼狐神仙，一闪身，从唇齿间现形，站在不远处，明眸善睐，含笑招手。

男孩向往，男人怅惘。内心一样心潮澎湃。

女孩羡慕，女人嫉妒。心思一样忿忿不平。

月光魅惑，那些面目模糊的鬼狐神仙，让每个人也面目模糊起来。

秋风紧了，天凉了。玉米归仓，秸秆归垛，月光下的人散了，各自去找温暖的事了。

北风冷了，天寒了。玉米秸再次站起来，层层围着小院，把一户户人家围成包谷。

男孩躲在秸秆里，视线哆哆嗦嗦，企望遇到一个飘然而至的狐仙。男人早已上了床，钻进女人柔软的被窝、温存的身体。在冬天，男孩用幻想温暖梦想，男人用女人温暖幻想。

那些剥玉米的晚上，无论想些什么、说些什么、看些什么，都富饶了时光，不是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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