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原
一
商羊纪念她祖父杜宣的文章好看,题目叫《怀念一个人和他的女朋友们》。在商羊的笔下:杜宣有一些女朋友,彼此喜欢。有她印象最深的郑农,有活色生香的红线女,有端木蕻良的小姨子钟耀美,还有“一个淡淡的女人”赵清阁。
在商羊的眼里:赵清阁是一个眉目俊朗的老太太,长得瘦小,独身终生,她的神情从不婆婆妈妈,身体的气息干干净净。两个老人在一些公开场合见面,总是会拥抱一下。商羊觉得祖父的拥抱有着安慰的意味。可是他怜惜什么?不得而知。祖父赞美女性,最高的褒奖是“高标动人”,商羊不知道看祖父如此赞美了多少女性朋友,但都是文字上的,而言语中,她只听祖父这样说过的,就是赵清阁。
关于赵清阁,引我注意的是这些内容:1999年冬,赵清阁的保姆突然来找杜宣。之前商羊曾陪他去医院看望过住院的赵清阁,杜宣去探望的初衷还夹杂了劝她把收存的某君写与她的书简交归国有。某君即是她不嫁的缘由。书简虽为私人信函,但因某君在文坛的地位,其文其论应亦是文史资料。杜宣担心孤寡的赵清阁无力再护终身缄口的秘密,故动此一念。去了病房,终究还是无法开口。不多久,赵清阁去世,商羊陪着杜宣去赵的寓所吊唁,赵的书房仍是她住院之前的模样。房间里还有许多文学大家写的条幅立轴,也据说都是复制品,真迹已经捐出。唯一的一幅真迹就是挂于床头的一页素笺,那是某君在赵清阁某年的生日所赠。“某君”的那些书简,最终被赵清阁烧毁。杜宣觉得有点可惜,而商羊觉得入情入理。“那样的物什,男人看到的是价值,女人看到的是情义。”“某君”者,老舍也。关于赵和老舍的故事其实已不是秘密,在许多人的文章里都涉及过。但在老舍同时代文人的回忆里,往往都不说破,而是隐讳点到为止,譬如当年到了老舍的住处,看到赵清阁也在,等等。而在老舍后人关于其父的描述里,此事更是不存在。
赵清阁晚年编的《沧海往事》收入了老舍写给她的四封书简,时间从1955年4月到1964年11月。第一封信开头的称谓和末尾的署名赵清阁在编此书时都做了修改,但在她身后七八年才面世的该书中,书稿校订者根据原信手稿改回了原貌——
珊:
快到你的寿日了,我祝你健康,快活!
许久无信,或系故意不写。我猜:也许是为我那篇小文的缘故。我也猜得出,你愿我忘了此事,全心去服务。你总是为别人想,连通信的一点权益也愿牺牲。这就是你,自己甘于吃亏,绝不拖住别人!我感谢你的深厚友谊!不管你吧,我到时候即写信给你,但不再乱说,你若以为这样做可以,就请也暇中写几行来,好吧?我忙极,腿又很坏。匆匆,祝长寿!
克
一九五五年四月二十五日
果来信,不必辩论什么,告诉我些工作上的事吧,我极盼知道!
赵清阁编此书时将此信的开头称谓由“珊”改为“清弟”,结尾的“克”改为“舍”。据赵自己说,珊和克是她据勃朗特的小说《呼啸山庄》改编的剧本《此恨绵绵》中的两位主人公安苡珊和安克夫的简称,四十年代至五十年代,她和老舍在通信中常以此相互称呼。在写于1957年2月的第三封信中,开头更是直言:“近日想念甚切,因王莹由南返京,说在沪没见到你。我甚不放心,也不敢写信,怕你或在积极学习中。昨得函,知悉你又病了。我前日给家壁函,提到我的关心,叫他去看你。切盼你病况急速好转……”在写于 1964年 11月18日的信中,老舍写道:“昨得家壁兄函,知病势有发展,极感不安,千祈静养,不要着急,不要苦闷。治病须打起精神去治,心中放不下,虽有好药亦失效用!练练气功,这能养气养心,所以能治病……”其实,由第一信原件中的“珊”和“克”,和后两封信中所流露的挂念,已经显示了老舍和赵清阁之间的感情。“清流笛韵微添醉,翠阁花香勤著书。”这是老舍1961年写给赵清阁的生日礼物,题款:清阁长寿。落款:舍予恭祝。
《沧海往事》,副题:“中国现代著名作家书信集锦”,是赵清阁将与之交往的现代文人写给她的书信“集锦”而成,用她自己的话说:写信的朋友们强半作古,这本集子提到的许多逸事,都是第一手资料,已成为历史,弥足珍贵。因此,这本集子有永恒的纪念意义。书信不致散失,她也算为写信的朋友们,为读者做了一件好事。此书在赵清阁生前并没能出版,在她编注此书的十年后,也是她去世六年后,此书才得以面世。不过,也正因此,这本书才保留了一些第一手的真实。之所以说“一些”,是对于老舍的书信有感而发的,因为从四十年代到六十年代“文革”爆发前,除了他们同在一地的岁月,老舍写给她的书信显然不会只有寥寥可数的四封,尽管“文革”时她手中的朋友书信罹劫散逸很多。
张昌华《走近大家》里有一则关于赵清阁家所挂书画的介绍:
晚年的赵清阁把书画捐了出去,家里挂的都是复制品,唯一的真迹是老舍的对联:“清流笛韵微添醉,翠阁花香勤著书。”这是赵清阁1961年生日时老舍题赠的。边上的小字是“清阁长寿”,落款为“老舍恭祝”。它挂在书案前方的墙上,朝暮相处,是陪伴“与书为伍,与笔为伴”的赵清阁的又一个伴。
桑农写过一篇《老舍:鲜为人知的一段情缘》介绍了老舍与赵清阁的“令人唏嘘的情感故事”——
1938年2月,武汉《文艺战线》主编胡绍轩宴请前来参加抗战的文艺界人士,老舍和赵清阁都在被邀之列。 3月15日,赵清阁主编的文艺杂志《弹花》创刊,头条即是老舍的专稿《我们携起手来》。后因武汉战事紧张,赵清阁决定将刊物迁到重庆发行。 7月10日,老舍在“同春酒馆”为之饯行。 7月30日,老舍也撤离武汉。不久,两人在重庆相逢。老舍继续为《弹花》撰稿,并应赵清阁之约,加盟“弹花文艺丛书”,撰写话剧《张自忠》。在写作过程中,赵清阁提出过一些修改意见。老舍在《致南泉“文协”诸友信》中说:“这时候清阁女士已读完了那个剧本,她又浇了我一场凉水。我说明了写作时所感到的困难,但是并不足以使她谅解。”后来,老舍正是借口自己缺乏戏剧经验,邀请赵清阁合作了两个剧本《虎啸》(又名《王老虎》)和《桃李春风》(又名《金声玉振》)。前一个剧本没有什么反响;后一个剧本公开上演,轰动一时,曾获国民政府教育部的文艺大奖。
1943年赵清阁与老舍合写《桃李春风》时,“交往非常密切。当时,两人同住北碚,比邻而居。更巧的是,两人先后得了盲肠炎,又可谓同病相怜。”老舍《割盲肠记》中写道:“10月4日,我去找赵清阁先生。她得过此病,一定能确切的指示我。她说,最好去看看医生,她领我上了江苏医院的附设医院。”老舍由赵清阁陪伴住进医院,因为她“和大夫护士都熟悉”。动手术时,赵清阁和老向等人一直等候在手术室外。
对于当时就流传老舍与赵清阁“同居”的传闻,桑农给出了善意的解释:一个是年轻的单身女性,一个是妻儿不在身边,自然要让人“想入非非”。而让当事人尤其是赵清阁对流言难以容忍的,恐怕是将两人的邻居关系传为“同居”关系。在桑农的文章里,他是持老舍和赵清阁“比邻而居”,并非“同居”。
1943年10月,老舍在北碚因患盲肠炎,住了半月医院,出院以后正在休养的时候,重庆上演了《桃李春风》。也是这个时候,留在沦陷的北平已分居六年的夫人胡絜青带着三个孩子,远远地赶来了重庆,可是老舍不能去重庆迎接。胡絜青和孩子到北碚老舍身边来,是到重庆二十天后的11月17日。(1937年11月,老舍将胡絜青和三个孩子留在济南,只身赶赴武汉。)
“赵清阁对自己与老舍的亲密交往,原本很坦然。而此时不得不离开北碚,无疑给此前的谣言提供了口实。她的处境十分尴尬,内心非常郁闷。于是,她接受了冰心的建议,把心思转移到改编《红楼梦》上。”桑农还引用梁实秋《忆老舍》中的话:“那时候他的夫人已自北平赶来四川,但是他的生活更陷于苦闷。”以说明“这显然是话中有话”。
赵清阁搬离北碚不久,老舍一家搬到附近的乡下居住,可两人的来往并没有中断。
抗战胜利后,赵清阁到了上海,而老舍和曹禺则于1946年初应美国国务院邀请赴美国讲学。一年后,曹禺回国了,而老舍却滞留美国。周恩来先后请曹禺和阳翰笙等给老舍写信,转达邀请他回国的意见。阳翰笙则把这个意思告诉了赵清阁,希望赵清阁出面写信说明周恩来的意图。接到赵清阁的信,老舍很快下定决心,回到北京。
1949年12月,老舍回到北京。 1950年4月,胡絜青带着孩子由北碚返京,老舍购置了一所四合院(丹柿小院),全家入住。
老舍当年出国,把胡絜青留在四川,在国外时,也没有想到接她出去,而是惦记着赵清阁。这次回国,接来的却是胡絜青,而不是赵清阁。这一变卦,无疑是有许多内外条件制约。有一点不容忽视,即他回国的一切是组织上安排的,路线事先定好,一到北京,便去拜会周恩来。据史承钧说,老舍曾写信给周恩来,专门讲到他和赵清阁的友情。老舍归国,是新政权的一项形象工程,如果一回来就发生婚变事件,会有负面的社会影响。接胡絜青回京,一家团聚,应该是权衡各方利害后的决定。或许正是因此,周恩来一直对赵清阁抱有歉疚,尤其在老舍死于非命之后。周恩来夫人邓颖超晚年时,也对赵清阁予以特别关照。
1963年4月,阳翰笙、老舍出席广州文艺会议后返途经过上海,老舍去看望了赵清阁。赵清阁正患肝病,老舍逗留三天才离沪回京。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别。对于赵清阁病情的发展,老舍曾多方打探。当他从赵家璧那里了解到赵清阁病势有所发展时,焦虑不安,立即写信劝慰她“不要着急,不要苦闷”。“文革”开始,赵清阁被批斗抄家,并患脑血栓,偏瘫数年。老舍的死给赵清阁的打击很大,但她一直把老舍为她书写的扇面和条幅悬挂在客厅、卧室。
1976年以后,赵清阁常把别人写老舍的文章剪贴下来,以寄托她的怀念。在她的诸多怀人文章中,也总有关于老舍的内容。有人在赵清阁生前曾拜读过由她提供的老舍致赵清阁信十余封。也有人说,老舍给赵清阁的信件共有一百多封,但大多已在赵清阁生前毁掉了。
牛汉到上海组稿时拜访过赵清阁。牛汉说:赵清阁在重庆时期和老舍在北碚公开同居,一起从事创作,共同署名。后来老舍夫人得到消息,万里迢迢,辗转三个月到重庆冲散鸳鸯。在上海牛汉约赵写回忆,赵向他展示了老舍1948年从美国写给她的一封信(原件):我在马尼拉买好房子,为了重逢,我们到那儿定居吧。赵一辈子没有结婚……
赵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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